第148章 傷別(3 / 3)

他這一去,自己在朝中,再也沒有可以信賴之人了。而這個時代交通不便,巴蜀與冀州相隔數千裏,自己與他,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見。真如曹操歌聲中所唱,是“秦地空餘鳳凰樓”。萬年公主的心中,至少還有一個蕭史,可是自己呢?

織成忽然傷感起來:

“人家都說,富貴險中求。我要求的事情,比富貴還難,豈能不涉險地?”

“皇後此人,”陸焉頓了頓,似乎不知如何開口,斟酌著道:

“看似極為柔婉,當年董卓才允許皇帝迎她為貴人,後又封為皇後。然世家女子,從不會是真正柔婉。正因為此,所以你才須更加小心。”

他說得沒錯,伏完與公主之女,怎會是真正柔婉的性情?然竟能留給別人這樣的印象,甚至騙過董卓,當非等閑之輩。

若是平時,織成或許會仔細詢問一番,然此時隻覺意態闌珊,竟不願再談一個字:

“少君你明日便要啟程,再相見時,亦不知何年何夕。今夕我們就不要再談他事,就讓織成與少君,同賞這明月清風吧。”

明月不知何時,已經掛上天空。清輝如銀,披拂在銅雀台的樓閣闌柱之上。抬頭看明月,那樣湛澈明淨,宛若一麵銅鏡,仿佛能纖毫畢現地映出兩人的影子來。

陸焉輕輕拍掌,槿妍應聲而來,一手挾有錦褥坐席,另一手卻端著一隻銀盤,上有壺觴之物。擺好之後,她又悄然退下。

織成環顧四周,但見花木起伏之間,不時傳來零散的笑聲,偶爾還有幽然的琴音響起。此時雖是漢末,士人和貴族們卻已有了魏晉那些放誕不拘的習氣。這流光殿的宴會到了後來,也陸陸續續有相投的人,各尋了殿後花木蔥籠、景色宜盛之地,三三兩兩地吟詩飲酒,彈琴相和。

而那些矜持的貴女們顯然也放鬆下來,有聰明些的,已瞧出曹丕對自己不感興趣,便將目標轉移到了赴宴的其他年輕公子那裏。加上宴會到了此時,大家都有些醉意,便不再象之前那樣拘於禮節,不時有銀鈴般的笑聲穿越夜色,盈滿耳間。

“焉,隻有一願。想在臨走之前,與織成共飲明月,可否?”

“喏。”

也不知飲了多久,明月漸漸升上了中天。夜涼沁人,酒意卻熱烈。織成起初是喝不慣這樣的酒漿,不是後世那樣清澈見底的酒水,而是略帶些渾濁的漿汁。度數不算高,所以飲起來並不甚辛辣,還有些淡淡的酸澀。

但喝到最後,隻覺無數縷細小熱流,自四肢百骸緩緩升起來,全身有說不出的舒泰。

“喂,陸焉!”她以手撫額,話語衝口而出:“你去了陽平,巴蜀女子向來俊美,到時可不許流連美人之鄉,卻不再記得我!”

“焉豈是如此淺薄之人?”

“啊喲你真不會說話!”她吃吃地笑起來:“你應該說,巴蜀女子雖然俊美,哪裏及得上女郎半分?你說……你是不是從來沒有追過女孩子?論到討女孩子的歡心,你必定比不上……比不上何晏……”

眼前晃動的光影裏,似乎隻看見陸焉淡淡的笑容。

“據說背後是不能說人的,一說那人就來了。”那陰陽怪氣的聲音,不是何晏,又是何人?

何晏不知從哪裏竄了出來,滿麵緋紅,錦袍半披,露出裏麵的絹質中衣,他也全然不管。一手執壺,壺嘴半傾,酒漿瀝瀝地灑了一路。

步子已經有些踉踉蹌蹌,也不要人讓,猛地坐了下來,癱在錦褥之上,再也不肯挪動半分:

“你們兩個,居然在這裏對月斟飲?也不叫上我一聲,枉我還曾對你一片好意,忒沒良心!”

“我知道你是好意。”織成向何晏笑道:“就象……就象陸焉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