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深吸一口氣,叫道:“外麵都是丞相你的人,不如你快些跑出去,將他們都叫來,或許還能救我出去!”
“你騙人!”曹操厲聲道:“稍後河水退去,墓頂閉合,左元放又開啟了摧毀墓穴的機關,你根本就……就再也……”
他猛一咬牙,忽然放聲叫道:“左元放!元放!我這一生,從來寧願我負天下人,不願天下人負我!我從未向人認過錯!可是現在我知道,是我錯了!我對不起阿宜,也遠不如你!”
他聲音嘶啞,似有真情流露,對於左慈也不再有敵意,“元放”二字,叫得自然而急切,一如當初他們遊俠江湖之時:
“我隻求你放了織成!若是她能安然無恙,你什麼要求我都答應!我知道……我知道你對我與阿宜當年之事,始終耿耿於懷!是我對不起阿宜,生未能同衾,令她含恨而終!眼下江山未靖,我亦尚有雄圖未完,但我可以答應你,百年之後,我定會葬於此墓,永永遠遠,都陪在阿宜身邊!”
他居然許下這樣的承諾?須知古人最重的,一是生前名,二是身後事。無論皇帝宗親、權臣貴人,更是在年華鼎盛時便精心營造百年後長眠的陵園。
萬年公主倒也罷了,她本是女子,且漢室衰微,身後陵寢能否保住尚在未知之數。但以曹操目前的勢頭,隱然便要代漢而立,算是新朝的開國之主,難道不要自己的宗廟陵寢,竟肯葬於這偏僻的洛川之下、爛柯山中?
不僅織成大為震驚,但是左慈的笛音,也不由得再次頓住了。
“嗬嗬,真想不到呢,那樣驕傲自負的曹阿瞞,也會有這樣哀求我的一天……”
話雖如此,可是左慈感慨的話音中,卻沒有絲毫的得意,有的隻是難以言明的苦澀,和飽含滄桑的唏噓:
“晚了……織成出不去了。曹阿瞞,如今你可明白了?縱然你能權傾當世,誌壓群豪,但這世上有些事、有些人,你一樣無能為力,晚了就是晚了,錯過了就是錯過了。
比如阿宜,比如……織成。”
“不!”曹操目眶欲眥,喝道:“我要你放了織成!若是她……她……”
他目視織成,聲音竟然哽咽,再難說出任何言語。
“機關已啟,你看不到麼?你知道這樣的陵墓,一旦啟動自毀機關,必是沉入地底深處,我又豈能與之抗衡?”
左慈幽幽道:“不過你放心,稍後我隻會將阿宜之棺槨沉入地底,卻會將織成留在這處墓穴之中。若你有心,不妨過些時日,再由這洞窟掘下來,將織成……帶出去罷。”
曹操如雷亟一般,凝固在了岩石旁的虛空之中。但覺腳下又是一陣劇烈搖晃,想必那些自毀的機關,正在運行之中。
而從那墓頂的裂縫中望去,是更多的碎石土屑紛紛掉落,織成額上、臉上、皆被劃破,數道鮮血披流而出。此時水又退去尺許,織成要奮力縱出半個身子,才能借著水的浮力,令手指剛剛按住墓頂的機括。
但她咬緊了牙,手指始終沒有放開機括!
似乎整座大地,都在往下坍陷,甚至是曹操所處的洞窟之間,也有許多岩石被巨震晃鬆,紛紛落了下來。
織成用盡所有力氣,向著視野中漸漸模糊、卻一動不動的曹操,高聲喊道:
“丞相!快走!快走!”
“好一個重情重義的女子!這樣的女子,當年有阿宜,現在有你織成!是阿瞞無福,竟然全部錯過!從前我隻想著要你陪葬於此,其實是我錯了!孤家寡人,抱憾終生,縱有江山萬裏,亦無人同賞,這才是對你最大的折磨!哈哈!哈哈哈!”倒是左慈的長笑之聲,在隔壁墓室中響起,那笑聲,清如鶴唳,亮如磬音,絕望之中,滿是歡喜,厲聲道:
“阿宜當年名滿帝都,喜歡她的人中,陸文若是風雅名士,曹阿瞞是威武將軍,張衡是道門之主,這些人無不是龍鳳之姿,名重一時,可是到了頭來,守護她到地老天荒者,卻隻有我左慈。”
他又長笑數聲,高呼道:“人生至此,縱死無憾!快哉!快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