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阿宜讓你來問我的麼?”
“不,阿宜她……我接到她的傳訊,在許都一家客棧找到她時,她早已奄奄一息。”
“她……她臨終之前,有沒有……”
“她交待了我幾件事,又告知我這處墓地,便溘然長逝。從頭到尾,沒有提到過你一個字。”
“可是你剛才那番話……”
“曹阿瞞!你也說過,我與阿宜相交多年,縱使她什麼都不說,我卻一定要問。”
墓中一片寂靜如死。
那番話,雖是借著左慈的口問出來,但字字句句,卻直剌心腑,分明是出自萬年公主的心底。
貴為公主,貌傾當時,天性聰穎,智計非凡,心中有廣袤無垠之世界,曾涉足過真正的萬裏山河,也不過是個女子。
一個女子最為在意之事,便是:他到底是否愛過我?
織成悲哀地想,幾番生死關頭,自己可不也是一樣麼?生不留戀,死亦不懼,但真的很想去問一句賀以軒:你到底是否愛過我?
即使是這些話,一個字也不曾宣之於口,但在心裏,卻早已震耳欲聵。
“愛過。”
仿佛是過了很久很久,曹操的聲音響起來,如一片塵灰般,輕忽而飄渺:“曹阿瞞,一直愛著劉宜。”
不是曹府嫡子,不是萬年公主。
當初他們,一定也有著無比純真的時光吧?他隻是帝都少年曹阿瞞,而她也隻是豆蔻少女劉宜。
左慈似乎窒了一窒:
“那你當初為什麼……”
“左元放!”曹操驀地抬起頭來,眼中射出厲光,輕聲喝道:“我是曹孟德,不是你左元放!”
左元放天性散漫,熱愛自由,且從來沒有什麼對權勢榮華的追求。他可以放浪行骸,自在不羈,罔顧家族意誌,放棄入仕,投身道門,半生瀟灑行經處,盡在江湖回首時。
曹孟德卻不然。他幼藏大誌,年少的頑劣叛逆,不過是英雄壯誌的初萌。初出道時便敢於棒殺違禁夜行的權宦蹇碩之叔,至於後來功績赫然、力奉天子,果真成為許劭口中“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雄”。
正如他先前跟織成舉的那個例子,男女之情,在他的心中不是不重要,就好比左慈的方術,縱然能撒豆成兵,剪紙成馬,十分厲害。
可是,豆兵紙馬,怎能麵對真正的腥風血雨?
曹操要的,是真刀實槍,觸手可及的天下!
所以不肯尚主,因為大漢的駙馬根本難以執掌兵權,更不會有仕途上青雲的可能。
所以萬年公主傷心出走時,他忍不住又要追隨而去,一路戀戀不舍,隻到事無挽回,不得不離開。
所以他千方百計,甚至以感情相誘,終於使得萬年公主交出了那隻金盒。
所以他發現金盒中其實並無回雪錦時,他也不忍心利用此時自己已強大的權勢,去巴蜀陽平逼迫曾經的心上人。
所以他又不肯甘心,終於還是令萬年公主不得不拋夫別子,流落江湖。
所以他一邊悔恨,一邊還是不肯放棄追尋回雪錦的下落,並為此不惜逼死了最心腹的謀士陸彧。
殘忍而又柔軟,多情更似無情。
他不僅是當初與劉宜兩相傾慕的帝都少年曹阿瞞,他更是一代奸雄、魏武皇帝曹孟德!
少年的情懷,還有愛情,大抵就是這樣,一點一點,終於被世間風塵消蝕而沒了吧。
織成心中一陣難過。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左慈厲聲長笑,連連說了三遍,卻是一遍比一遍鋒銳逼人,仿佛話音之中,便有萬千刀兵,洶洶欲至:
“當初你口口聲聲,說要與阿宜同生共死。誰知那些情意,在你心中,竟抵不過曹孟德三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