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慈一時也沒有說話,反而蹲了下去,凝神著那地上一代奸雄的麵貌眉目,良久,方歎了口氣,輕聲道:“你果然來了,你如此沉著的人,卻也有這樣急躁的時候。但不知你率先衝入草廬時,所為的究竟是阿宜,是回雪錦,還是……”
織成隻覺臉上一痛,卻是左慈的目光驀地抬了起來,利劍似地釘在了她的臉上。
她心下一驚,本能地往後退了退,卻不甘示弱,亦狠狠地回盯過去。
左慈卻收回目光,站起身來,伸手往牆上一摁。
冷風襲人,織成遽然看去,卻見那對麵壁上石門,正自軋軋滑開,露出漆黑的門洞。一股塵灰之氣,迎麵撲來。
她嚇了一跳,急道:“你……你幹什麼?”
“我將阿宜送來這裏,已是二十一年零五十七天。”左慈麵無表情,道:“她太寂寞了,一定是要有人陪的。”
織成再膽大,也是象一般女孩子般,怕黑又怕阿飄,何況在這樣陰森森的漢墓之中,旁邊又是個如此神神叨叨的左慈?
顫聲道:“難道我們要……要進去?”
左慈並不答言,一手提起織成,另一手提起曹操,這兩個大活人加起來足有近三百斤,他卻如渾若無事,步履輕快,已步入甬道之中!
甬道漆黑,隻有通通的腳步聲,冷風陣陣,更增了幾分怖意。織成緊緊閉上眼睛,忽覺身上一痛,觸處冰冷,卻是被擲到了磚地之上,左慈那嘲諷的聲音也傳過來:
“睜眼瞧瞧罷,這裏可是沒有什麼鬼怪的。阿宜這樣天人般的人物,便是離世,也當為天人。”
鼻端處的空氣中,除了有些塵灰味,倒沒有想象中的腐臭味道,倒是帶著一縷淡淡的香氣。
橫豎是一死罷了,死了也不過如此。
織成想到此處,心一橫,趕緊睜開眼來。
他們身處之地,是一個極大的墓室。壁上有數團熟悉的淡淡珠光,照亮了整個墓室。
漢末時已經不讚成以金銀器物厚葬,但身為公主,這墓室中也未免太寒素了些。麵積雖大,卻隻擺著些陶製、漆製的用具如幾、案、榻、椅、櫃、箱並壺盞之類,這倒是漢墓的陪葬風格,是拿墓主人當作活人一樣準備了生活器具。但除此之外,並無其他貴重之物,更沒有象織成所想的那樣珠光寶氣、金玉盈室/四麵壁上滿是彩繪畫麵,都是祥雲、瑞獸並各色花草,又有一幅升仙圖,卻是俊美的童男女,彩幢翠旄,簇擁著一個麗人,踩著雲彩冉冉而上,直往那雲端最高處的仙闕紫府而去。
筆法精妙,畫麵細膩,著色也頗為絢麗大膽,當真有幾分超凡脫俗的氣度,一看便知道不是出自尋常畫匠之手。也正是因了這四麵的壁畫,和壁頂懸掛的數顆夜明珠,才的確有了幾分公主墓的華美雍容。
墓室當中,擺著雙層棺槨,莊肅沉靜。
織成心中大震,便知那昔日名滿洛陽的麗人、榮華無雙的天之驕女,卻遠離了所有的宗親近戚,獨自一人,正靜靜臥於這棺槨之中。
“阿宜,”左慈向著那棺槨,臉上浮起笑意,卻又有些少年般的局促,開口道:“我有許久沒有進來看你,你一個人呆了這許久,可寂寞不寂寞?”
棺槨中自然是寂然無聲。
隻聽左慈又柔聲道:“好啦,我知道你生我的氣了。可是你知道麼,我帶來了一個人。你要是知道他會永遠在這陪著你,你就一定不會生我的氣了,對不對?”
撲通一聲,卻是他將手中拎著的曹操,也擲到了棺槨之前。曹操一動不動,似乎那藥力仍未過去。
“他不再是當年的阿瞞了,”左慈向著那棺槨,有些埋怨,又有些得意地道:“你離開了這麼多年,我成了江湖中有名的方士,而他日漸權重,已是朝廷重臣,挾天子以令諸侯,麾下能人猛士,揮之如雲,我想將他擒來,實在很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