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啊,即使是守著她的白骨,她在我心中,也依然是最美的佳人。”
他放開步子,向前走去,天青色的衣衫忽忽生風。
織成略一猶豫,環顧四周,但見地道出口是在一處拔地而起的山崖底下,前麵都是看似無際的荒野,長草叢生,岩石嶙峋。以她如今的體力,即使是此時悄悄溜走,也根本無法逃脫左慈那如鬼似魅的輕功。
隻是,左慈不是說這裏有萬年公主墓麼?怎的如此荒蕪,哪有絲毫皇家陵園的氣派?
她爬起身來,趕緊跟著左慈,亦步亦趨地向前走去。
左慈大步向前,那些長草一一伏在他的腳下,他踏草而行,衣袂飄然,仿佛不是在荒野之中行走,而是淩波於蒼色的湖水上。
不知何時他的手中也多了一枝竹笛。笛身青翠,猶帶竹色,上麵鑽孔頗為粗糙,卻有種拙樸之感。
他吹起一支陌生的曲子,清新空靈,悅耳動聽。織成也不知道那曲子叫什麼名字,隻覺音聲泠泠之中,帶有一種單調而真實的喜悅。仿佛是飄泊江湖的遊子,回到闊別已久的寧謐家園。
左慈忽然停了下來,從唇邊移開了竹笛,定定地望向前方。
織成順著他的目光,向前看去,但見前麵長草之中,隆起一個半圓的小丘。丘前有青石板鋪就的小道,道邊草中,伏有數對石獸,樣子安靜而拙樸。
距小丘不過數十步的地方,有所小小的草廬,不過兩三間房舍,圍著半人高的竹柵欄。柵欄上、小丘邊,都叢生著簇簇芳草,葉片纖長,碧翠可愛,並有幽幽香氣,撲鼻而來。
織成跟隨左慈,好奇地走近小丘,卻見小丘四周的雜草,都清理得幹幹淨淨,數級石階直通丘前,那裏卻立有一塊石碑,上書九個大字:“漢萬年公主劉宜之墓。”
她不禁呆在了那裏。
萬年公主劉宜!那位絕代佳人的最後歸宿,竟然就在這片荒野長草之中!
說好的皇陵呢?漢律規定:“列侯墳高四丈”,其餘級別遞減。萬年公主如此受寵,其秩絕不會低於列侯,可是那小丘雖比尋常墳丘要更大一些,且有石獸、神道,卻也並不高峻。哪裏比得上皇陵中必備的氣勢雄渾的石殿、可容四匹馬拉的車廂經過的寬闊神道、高大神峻的守墓石獸?
而墓碑上,也沒有遁例撰寫其生平、讚辭等,而僅僅隻有她的封號和姓名。
縱然是她知道,大漢的社稷江山,將於數年後顛覆於左慈口中的“曹氏小兒”之手,但是現在漢帝尚在、宗廟猶存!
這哪裏是公主墓的規格?恐怕連個縣主都不如,更是遠遠比不上遠在洛陽的大漢皇陵!
為何那備受桓帝、靈帝兩朝寵愛的萬年公主,竟然會孤零零的獨自葬於此處?
“你是覺得,此地過於簡樸,與阿宜身份不符,是麼?”左慈仿佛看出了織成心中所想,不知不覺中,他對於萬年公主的稱呼,變成了更為親近些的“阿宜”,他叫得如此自然,仿佛她是他睽別已久的故友,而非身份高貴的大漢公主。
織成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
“大漢萬年公主墓並不在這裏,而是在都城洛陽。”左慈歎了口氣,蹲下身子,用衣袖拂了拂本就潔淨無塵的墓碑:“董卓之亂後,洛陽皇陵中,就多建了一座萬年公主墓。對外也是說萬年公主是歿於那一年的亂事之中,其實不然,阿宜她,是在三年後才離開人世,她真正的歸宿,便是在這座洛川之中。”
織成心中感慨,萬年公主隱姓埋名來到民間,又歸葬於此處名不見經傳的洛川,不知身上背負的,又是怎樣的一段亂世往事。世情多變,竟至如斯,即使貴為公主,亦一樣不能猜度到自己最終的歸宿。
左慈忽的側耳聆聽,似乎察覺到什麼,衣袖拂處,長身而起,目中精光一閃而過,手臂驀的探出,已攫住了織成的衣袖:“貴客將至,這位甄娘子,還是請你先到那草廬中去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