織成她們在織室之中,也是以更賤一些的石漆作為燈的燃料,雖能照明,但燒起來黑煙頗重,又嗆口鼻,實在不是什麼好東西。
眼前的蠟燭,便是插在一座鎏金銅燭台上。
燭台如樹形,枝幹虯曲,葉片疏落有致,燭身便隱於樹冠之中,光芒自枝葉間透出,絲絲縷縷,越顯出雕鏤的精美。
再細看時,才發現明河梳淨了鬟鬢,重勻了脂粉,且已經換下了青綠二色相間的裳服,換上一件綠衣。雖也是綠色,但那衣質細密輕軟,襯著她光潔的麵龐,越覺清麗動人。
明河見織成在打量自己,不由得抻了抻衣襟,臉上也些微帶上了赧意,輕輕一跺腳,嗔道:“娘子!咱們這是在銅雀台中啊!”
銅雀台?
織成一個激靈,真正地怔住了。
昏迷前最後殘留的記憶,刹那間如電光石火般,在腦海中閃現。
陸焉驅走張修,被方士們擁為師君,一起攻向廄門……似乎陸焉將自己和槿妍及綾錦院眾人,一起托付給了什麼人,然後……
她尚在回想,明河已按捺不住興奮,低聲道:
“娘子!是平原侯啊,平原侯救了你,又將咱們從冰井台安置在此處的!所有綾錦院的人都在這裏呢,大家都很高興,說這是托了娘子的福氣!”
“平原侯?是曹……”
織成萬萬沒有想到,將自己帶到這裏來的,竟然是曹植。
努力回想,當時在高燒後的迷糊中,隱約是有一枝人馬殺出銅雀台,向陸焉奔了過來。
可是,自己在馬上昏倒後,於虛空中穩穩接住的堅實臂膀……當真是曹植麼?
明河卻很興奮:“娘子!你知道麼?原來銅雀台並不是隻有咱們所見的那所樓台,我聽這銅雀台的侍女們說,高台後麵還有大片的宮闕園林,又堆土為山,引水為湖,被稱為銅雀園呢。銅雀園又有九院十八台,各院台的四時風光,都不盡相同,其景色之秀麗,比起咱們這裏的富麗堂皇,隻怕又是一番景致了。”
她雙手交握於心口,眼睛閃閃發光,又是興奮,又是憧憬,忍不住在室中蹦蹦跳跳:“真是托了娘子的福,不然哪能到這天宮般的地方瞧上一眼?便是我小時候,也沒……”
她驀地住了口,臉部恰好隱在燭影裏。
織成知道她是觸動了舊事,趕緊引開話題,笑道:“你如今既來了銅雀台,一定也有機會去銅雀園。隻是你我都非園中人,四時風光,不可一日看盡。若讓你選一選,你想去這九院十八台中的哪一處?”
明河抬起頭,無限暇思:“我聽這銅雀台中的侍女說,銅雀園中有桐花台,四周皆是高大桐樹,葉可蔽蔭。那可不是普通桐樹,卻是名為紫桐的異種,據說花開紫色,形如鳳凰棲於枝上。現在正是落花的季節,花落在台上,都不許人掃去,遠遠看去,如鋪了一層紫茵,美不勝收。娘子,要是我在那台上能自在地拾些桐花,也不枉這人世一遭了。”
織成不禁失笑,道:“上次在綾錦院吃到棗泥糕兒,也說不枉此生。這次又想去拾人家的桐花……明河,你可千萬別讓人家聽了去,不然還以為我這當姐姐的,平時怎麼刻薄你來著呢。”
明河嗔道:“姐姐!”
這穿窗入戶的晚風,挾帶些許清腥水氣,許是來自西窗之下的玄武池罷。
若是在白日裏,憑窗遠眺,仙闕碧波,不知是怎樣的美景。
但是織成卻聽見,西窗之下靜寂得很,連蟲吟蛙鳴也不曾聽聞半聲。倒是東窗那裏,有喊殺聲隱約傳來,火光映在瑣窗鑲嵌的螺鈿上,一閃一閃。
織成掙紮著要下床,明河慌得按住她:“姐姐你的傷不輕,請來的醫士說了,要好好臥床休息呢。”
“沒事。”織成輕輕推開她的手。
除了身上傷口中的藥膏頗為清涼舒服外,她覺出舌底也有淡淡的藥味,想必昏迷中已服過藥湯。先前糾纏成一團的五髒六腑,此時仿佛已有些被熨得開了,但掙紮著坐起時,仍覺得丹田中的氣仍是提不起來,隻要稍稍用力,便是頭暈目眩,仿佛身體立刻就要四分五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