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焉定晴一看來人,不禁微微一驚,隨即大喜,低聲道:“此處甚險,你怎可輕履此地?難道先前接應元仲的那枝虎衛,竟是你親自率領?我以為你早已回城,沒想到……”
“元仲已得。”那人簡潔地道:“你將這位甄娘子交給槿妍,和我一起回銅雀台罷。”
陸焉豈有不肯之理?心頭大定,當即示意槿妍過來,掌上輕輕一推,將織成送到她的懷中。
再猶豫片刻,卻從旁邊軍士手中,拿過一件自己的披風,裹在織成肩上。
“少君……”
槿妍扶住織成,眼中浮起淚光,看向陸焉,輕聲道:“你好生保重,婢子……婢子會等你回來。”
陸焉看著她,她驀地想起來,從自己率著綾錦院眾人,衝入陸焉的衛士群中起,她似乎將全部心神,都放在那個身負重傷的女子身上,卻渾然忘了,眼前這個男子,才是她一直以來的少君。
咬了咬唇,她歉疚而努力地說出來:
“婢子深受重恩,理當留在少君身畔,可是甄娘子她……”
“槿妍,”陸焉微微一笑,看向她懷中已陷入半昏沉之中的織成,心中忽然湧起一縷自己也難以察覺的柔情:
“你照顧好甄娘子,便如是照顧我一般。”
“少君恕罪……”槿妍顯然誤解了他的意思,急急想要解釋:“不是婢子不懂得為主盡忠,隻是……”
“槿妍,你還記不記得,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我為何給你取這個名字?”陸焉淡淡的笑意,一如那年陸府中的初見。
槿妍不禁怔住了。
第一次見著陸焉,是被轉賣到陸府時,自己還隻有八歲。當時天下已亂,遍地饑饉,人口買賣極是正常。
來陸府之前,她已經過多次轉賣,籍貫父母皆已在心中模糊不清,不管她在不同的府第中分別被主人叫過什麼“紅絹”“玉兒”,隻有那個叫做“舜華”的名字,才是過去的唯一紀念。
當時,她站在備選的一群小姑娘之中,低垂著頭,已經有些麻木,隻等著命運的任意安排。
時值深秋,一陣風過,庭院裏的樹木簌簌作響,半黃半綠的葉片,在空中輾轉落地。她瞧著地上的落葉,小小的心靈,無端也有了些大人般的惆悵。
忽然有一雙絲履,停在了她的麵前。
抬起頭來看,卻是個身著隱花紋錦衣袍的小郎君。頭戴玉冠,眉目清揚,小小年紀,便已頗有逸致。
他微微一笑,伸手拈去她發間一枚落葉,大人般地說道:“萬木蕭瑟,他們偏偏要用花卉來做你們的名字。你說,你想叫什麼?”
她當時也不知哪來的勇氣,脫口而出:
“婢子是有名字的,婢子名叫舜華。”
府中的管事駭得過來訓斥:
“你身為賤奴,連性命都是主家的,豈能有自己姓名?這是府中的少君,休要胡言失禮!”
“無妨的。”那錦衣的小郎君好脾氣地微笑道:“《詩經》雲‘有女同車,顏如舜華,將翱將翔,佩玉瓊琚。’你的父母當初能為你取這個名字,想必也不是俗人。”
她的父母?無數次夢回時,也想要記起他們的相貌,可是無論如何,都記不起來。即使在夢裏見著,也是模糊的一團,夢醒就散了。
她難過地低下頭去。
“我父親是很有規矩的人,所以你的名字是一定得改的。不過,詩經中所說的‘舜華’,指的是木槿花盛開時的妍麗之態。我暫叫你槿妍,可好?”
火光閃動,敵陣列前。然而他這短短幾句,便是她的前半生。
“當初我想,總有一日,要叫你恢複你的本名。”陸焉的眼睛,在夜色中閃閃發亮。
有衛士已給陸焉牽過來他的白馬,白馬輕輕地打著噴鼻。
“少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