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這些織奴們,大約是服從的奴性已經深入骨髓,縱然織成為人親和、富有智計,對她們更是不薄,但一旦遇上身份更高之人,他們的本能便跳了出來,推動他們果斷地服從了尊卑的禮製,頓時將織成千萬樁的好處都拋到了九霄雲外。
雖然並沒有指望這些織奴們能對自己不離不棄,共經風雨,但看著在那女官麵前溫馴如羊的她們,織成的心中,還是油然升起一縷又厭惡、又同情的複雜情緒。
她曾經以為,綾錦院的織奴們,無牽無掛、無親無故,若是她真心相待,她們會是自己來到這個時空後,與她最為親近的一支力量。可是她沒有想到,她費了那許多力氣和心血,她們都不曾這些溫馴地對待她。她在她們的心中,甚至還比不上一個素昧平生的宮中女官。
或許她們根本沒有信過她,不信她能帶著她們走到更遠的未來,不信跟著她,就會拾回做人的尊嚴。
雖然她一眼也沒有看向那些織奴,但是她異常的沉默表情,落在那些已漸漸了解她的織奴眼中,自然覺出了異樣。有幾人更是不安地微微抬眼,忐忑地看了過來。
一陣風來,織成掠了掠頭發,憤怒的腦中頓時也仿佛吹入了一縷清風,清醒過來。
世情冷暖,大抵便是如此罷。便是在那個時空,她也不是沒有見識過,在世俗名利財貨的誘惑中,親近的朋友瞬間反目,即使是親戚也能互成陌路。更何況是在這個保全性命都大不易的亂世?何況在世人眼中,她這個所謂的視鬥食的娘子,無論權力地位,的確是遠遠比不上眼前的何少使,更遑論那高高在上的臨汾公主!
要收服這些織奴,或許將來還要收服更多的人,僅僅是尊重和愛護還是不夠的,那個時空所尊崇的“以人為本”理念,在這裏似乎要做小小的補充和修改一句,那就是“強者為王”!
如果你不夠強,誰肯附於驥尾?在這家族瞬間傾頹、活人刹那白骨的亂世,誰都明白事實的冷酷,僅僅隻是一些不值錢的溫情,又有什麼用?劉備從最初便稱賢德,他結交人的手段可比自己強過千百倍,可在沒有足夠實力之前,除了關羽張飛始終不離不棄跟隨在側外,還不是一樣被趕得到處跑,麾下跟隨者七零八落?
織成把那些委屈和不滿都壓了下去,掃了一眼那些畏縮的眾織奴們,暗暗道:“終有一日,我要這些人心中再無旁騖,無論刀山火海、玉堂金闕,隻追隨在我一人的身邊!”
不過,還要先度過了眼前的難關再說!
何少使使了個眼色,有兩名護衛踏前一步,有意無意,已將織成堵在了中間。而其他四名護衛卻排作扇形,將織成隔了開去,且麵向眾織奴,神色冷厲,手按鞘上,顯然是全神戒備他們的暴起攻擊。此時若是有人敢再動手,隻怕瞬間便會被這些護衛斬殺。
臨汾公主的耳目果然靈通,看來何少使早已得知了陳順容被扣一事,才會有這樣的戒備之舉。
可這樣一來,素月無法去做那些燈籠,槿妍也去不了摘星樓了……摘星樓?
織成眼睛一亮,迅速地瞥了一眼遠處高聳入雲、華麗巍峨的摘星樓,再轉而投向槿妍,意味深長地笑道:“槿妍,我若不在,則我平生所長,你學到了幾分?”
槿妍猝然聽到她的問話,不禁一怔,她不由得也望了望摘星樓,旋即明白了什麼,眼睛睜得更大了:“娘子……你……”
“啪!”
卻是一條鞭子淩空劈來,響起令人心悸的銳音!
槿妍急忙後退,那鞭子幾乎擦身而過,淩厲的鞭風掠過衣袖,隻聽嘶拉一聲,卻是袖麵頓時裂開了一道口子。
執鞭者是正是那四名護衛之一,他雙眼一瞪,喝道:“何少使在此,你們這些賤奴竟敢私下言語,可是想死麼?”
槿妍心中大怒,正待反唇相譏,但見織成向她遞了個眼神,不得不壓下怒火,低下頭來,作出十分害怕的樣子,卻悄無聲息地往後退了幾步,幾乎要靠上冰井台的牆堞。
原先立在那裏的,是一名穿著衛士衣袍的織奴,她以為槿妍隻是因為害怕而後退,惻隱之心頓起,趕緊往旁邊讓了讓。
槿妍似乎更加害怕,她打了個哆嗦,往後靠了靠,雙手也藏到了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