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在山穀結廬而居時,我無意中曾在一處崖邊,發現許多野葡萄,我一時好奇數了數,竟有三千餘顆。用來釀製美酒,豔紅如血。其滋味殊絕,不輸於當年盛行於世家大族之間的那些西域珍釀。用泥封住酒罐,到冬天時飲用,別具一番情趣。師傅也很喜歡,曾經在酒後,於大雪中做旋風一般的劍舞,並賦詩雲:
‘三千芳魂滅,一杯豔如血。甘香盈口齒,風骨猶凜冽。自古美酒勝佳茗,從來美人多豪烈。不信試看天寒時,幾個男兒耐冰雪!’”
織成聽到此處,遙想鵝毛大雪紛飛漫天,絕世美人拔劍起舞之壯麗景象,不禁心懷激蕩,脫口讚道:“好詩!”
孫婆子苦笑更甚,道:
“當初師傅跟我說,教我武技,不僅是要我防身,還因為我出身世家,眼界開闊,有一技在身,或許能幫到更多的人,做成更有意義之事。隻可惜我入織室以來,眼見天下亂象仍未平息,百姓仍是流離失所。偏這小小織室之中,又多傾軋之事。我心中迷惘,又苦於身是女子,不象男子一樣行動自由,更沒有蕩滌妖氛之力,漸漸便也得過且過,將師傅當初的期望拋諸腦後。近幾年中,甚至連功夫也不怎麼練了,整個人也變得癡肥呆滯起來。縱然他年有緣,又有什麼麵目再見師傅?”
織成滿腔熱血尚未平息,昂然說道:
“師傅此言差矣!當今時世,雖然女子不如男子一樣,行動自如。但若步步為營,潛心操持,縱然不能做下驚天立地的大事業,也好過庸碌一生,止步不前!”
孫婆子露出讚賞的神色,歎道:
“從你說‘休言女子無英物’時,我便知道,你才是真正象你師祖的人!師傅實在是慚愧無言,唯有將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你的身上,將來見著你師祖,或可勉強贖回一些我的罪過。”
自那晚後,孫婆子便夜夜前來,指點織成的吐納之術,十分盡心盡責。織成如今在辛室中頗為威信,再不象當初身為十五娘之時,樣樣要受人的掣肘。孫婆子本身又精於武技,身法輕捷,倒也無人得知。
隻是這數晚之中,織成一直勤練不懈,甚至連覺也不睡,隻專心於吐納之術。隻覺靜坐時收斂心神,專注於氣息的運行時,整個人都仿佛進入一處極靜之所,全身舒暢,比真正的睡眠之中,所得到的休憩安寧似乎還要更多。
這幾日連槿妍也說:“姐姐不知最近吃了什麼仙丹,仿佛從肌膚深處都透出光來。”
織成自己攬鏡而照,也覺整個人雖說不上容光煥發,但比之以前的麵黃肌瘦,的確是多了幾分柔和的光澤。
她五官輪廓原也甚美,否則也不會被陸焉等人認為有甄洛六七分的神韻。隻是自來到這個世界以來,一直掙紮求生,曆經危難,多費心力。織室中飯菜更說不上什麼營養,更別提用什麼化妝美容之物,淹沒在一大堆麵黃肌瘦的人中,頗不起眼。
回想那天在化人場與孫婆子初次交心時,孫婆子暗自運功之時,那一瞬間其麵容大有變化,也似乎變得通透瑩潤許多。想必這天一神功果然走的是陰柔的路子,與女子稟性十分相合,五髒受到了真氣滋潤,才會體現於皮毛體膚。織成雖然知道身處這樣險惡難辨、朝不保夕之所,還在意外貌未免有些好笑,但女子愛美出於天性,看到自己皮膚好了起來,還是忍不住高興,練功更勤了幾分。
這一晚她照常洗沐完畢,孫婆子來指點過後,她便掩上門來,自行練習。
不知坐了多久,忽覺一團熱氣,從丹田徐徐升起,先到胸口,再擴散開去,化為一道熱線遊走周身,所到之處,似乎毛孔一個個隨之張開。窗外清涼的月光,如水一般自毛孔中緩緩沁入,冷熱交濟,舒爽莫名。
織成先前聽孫婆子說過,練過一段時間後,元氣便會凝聚,所以也不以為意。但隨著那道熱線自頰邊緩升而上,剛到耳際,隻覺嗡的一聲,仿佛誰拿一隻小錘,在耳膜上輕輕一擊,差點讓織成跳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