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室織奴齊聲拜呼,聲音斷續輕微,其中都有著明顯的倉皇和悲怒。
宦官看了織成一眼,錦袖一拂,也不令眾織奴起來,便施施然而去。很快有人過來拖開辛大娘屍身,又有人提清水來洗地,動作頗為熟練,想必也不是第一次操作此事。
不過片刻,那些血跡漿漬,便消失得幹幹淨淨。
“啊。”十四娘剛想站起,身子卻晃了晃,隻叫得一聲,便已軟倒在提花機旁。
而滿地的織奴也三三兩兩地站起身來,一聲不吭地打了粥飯離開。但他們臨去時,看辛室眾織奴的眼神,卻滿是空洞的憐憫,也如看死人一般。
食完粥各室織奴都走得很快,辛室外麵又恢複了平靜。辛室眾織奴呆呆地伏在地上,沒有一個人起來,甚至連粥飯都忘了去拿,麵如死灰,仿佛靈魂都失去了大半。
織成先扶起十四娘,又自去盛了兩碗粥來,遞一碗在她手裏,十四娘隻喝一口,便“哇”地一聲吐了出來,然後索性伏在地上,大吐特吐,顯然剛才辛大娘死狀剌激猶在。
織成候她吐完,將剩餘的粥又遞過去,輕聲道:“忍著些,這粥還得喝下去,我想我們都有力氣活著離開。”
十四娘抬頭看看她,眼神很複雜,說不出有些什麼情緒在內。但終於是忍著一口一口地喝下了粥。
織成自己三口兩口,便將那雜糧與菜葉煮成的粥想成無上美味,飛快地喝了下去。到最後,甚至還仔仔細細地舔了舔碗邊。
送粥那壯婦這一次沒有大聲斥罵,反而用一種奇怪的同情的眼神看著織成,嗤笑道:“人都快死了,還貪著喝一口粥。”
織成並不理她,喝道:“辛室中人,速速食粥後上機織錦,違者——現在就要死了!”
話尾隻微微一頓,卻帶上了肅殺之氣。那些織奴驀地一驚,仿佛才醒悟過來,趕緊爬起身來盛粥喝粥,並很快回到各自的織機前。
她們上午織錦的速度已經很快,此時就更是快到了費夷所思的地步,甚至二娘和十一娘,都竭盡所能地錯開那些磨損了大半的絲線,令得它們不是一起斷絕,而是分為幾次斷開,並且極其快速認真地結線頭,連喝水的功夫都沒有了。
織成抱膝端坐在辛大娘曾坐過的席上,強行鎮定心神,一一掃視過去。
奇怪的是,麵對這樣大的人事變動,又目睹了辛大娘的死狀,眾人除了先前的驚駭外,竟然沒有什麼大的反應,也沒有什麼偷懶的意思,手腳奇快,精神集中,甚至難得向織成看來一眼。
想必亂世人命如草薺,象辛大娘這樣死去的人太多,人心已經麻木。
又或是,明知院丞下達的任務難以完成,終會一死。但未到死時,心中總存幾分僥幸,且迸發出少見的狂熱,倒失去了應有的懼怕和軟弱。
十四娘呆立在一旁,麵色冷漠,不知在想些什麼。便是織成自己,也在心裏一直翻來覆去地思忖著那院丞的用意,但表麵上還是鎮定如恒。
她想了半晌,才發現一件本不該忽略的事:元娘怎麼不在?
她正待起身去尋,但見人影一閃,元娘已從外麵進來,垂手站在了她麵前,叫了聲:“大娘!”
元娘神態甚恭,先前那種倨傲尖刻的樣子蕩然無存,對織成的態度與侍候辛大娘時一模一樣,完全看不出任何怨懟或瞧不起的意思。
她躬身捧上一隻木盤,盤中放有一隻長約兩寸的銅製方牌,牌上穿孔,用一根紅色絲絛係起來,牌上還有一些古樸的花紋,頗有幾分精美。
織成看了一眼,還未開口,元娘已經說道:“院丞大人剛才召了奴去,令奴為大娘送來清洗幹淨的織頭令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