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它們在爭先恐後,想要湧出他的身體,奔向這外麵廣闊的世界。

“這可不行,你可不能死。”她在心裏補了一句:“……你死了我一個人可逃不出去……”

她強忍住內心的翻湧,縮回手來,在牙齒的幫助下左右開弓,便將兩邊的袖子都撕了大半,又將那些布圈都當中撕開,一條條接了起來。

旋即她伸出手去,就將那長長的布條纏在甲外,快速地將傷口裹了起來,最後嫻熟地將他裹成了一隻粽子。

“喂,你……”他低下頭,眉頭擰起,似乎對她這種做法有些不滿,但不知為何又忍了回去。

事實上,織成也根本留意不到他的臉色,因為……她忽然覺著,自己有些暈了……

或許不是暈血,還暈馬……

沒有父母無微不至的嗬護,她象一株野草倔強地生長。從小到大,她都不是那種嬌滴滴的姑娘,人家小蘿莉穿公主裙學彈鋼琴時,她就已經在街頭巷尾與女混混們對拚了,當然也見識過男混混們的拳腳刀棍和鮮血四濺。

那時她是緊張的、戒備的、甚至是興奮的。

因為沒有人保護她,所以似乎全身的細胞敏感度都提升到了最高峰,一彈即發!

此時是在真正的戰陣之中,是真實的生命與生命的對決。

她反而有些放鬆了,因為她知道,自己不用四處尋找磚頭石塊作武器,不用睜大眼睛關注對方的一舉一動,不用眼觀八方地尋找逃生的道路,不用……什麼都不用,隻要趴在馬鞍之上,緊緊的抱住這裹有黑甲的腰身就行了。

白馬仰天狂嘶,在戰陣中左衝右突,四周刀槍林立,血肉橫飛,仿佛煉獄。但她隻覺得眼睛發澀,眼皮變重,睡意地波波地向腦門衝擊過來,除了那緊緊環抱的雙臂,全身都放鬆了下來。

她真的累了。從穿越到洛水中,恰逢陸焉屠龍,到後來一路奔逃,還要躲避這莫名的麻衣人追殺,早已殫思力竭。

要是就這麼睡過去就好了……真的好困哪……

一念至此,困意更如洪水般,鋪天蓋地而來。

最後的清明一瞬,是她“聰明”地解開那圈衣袖撕成的“繃帶”一角,纏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雙重保險……應該沒事了吧,不會跌下馬去……

然後,然後……她就陷入了黑沉之鄉。

是濃得化不開的雲霧,看不出是在哪裏。但雲霧中倉皇行走的女子,卻有幾番熟悉,她披散著長發,衣衫寬大,越顯得清瘦柔弱。雖是人形,卻象也是一片雲霧,仿佛隨時便要化散開去。

“喂,你……”

好象聽到在出口叫著她,可她又看不到自己在哪裏。但那個女子卻抬起頭來,向她淒然一笑。

那是我!

“啊……”驀然便清醒過來,這是哪裏?一時還沒反應過來,眼前這與家中迥異的布置頓時嚇了她一跳。

記得床尾外牆上掛著液晶電視機,左邊是一張粉色的書桌,桌上有手提電腦,還有一堆常用的化妝品。旁邊一張小小的化妝桌上,倒堆滿了設計圖紙。

有時忙於設計新產品,天昏地暗的,哪有空收拾桌子?

不在自己的家裏!對了,我穿越了的啊!

動了動手指,織成徹底清醒過來,周圍的情境,便一一看得更清楚了。

一頂繡滿花草的素色綾紗帳,被蝦須銅掛勾高高掛起。

這才發現自己是臥在一張床榻上,摸了摸被褥都是綢緞的,但看上去隻有七八成新,卻十分柔軟舒適。

等等,她記得自己是在馬上的,四周血肉橫飛,然後……

身上感覺很舒服,低頭一看,已經被換上了一套幹淨的衣物,腰間垂下的一隻香囊裏,還散放出淡淡的清香。

仿佛為了印證她回想的正確性,並不熟悉但很令她記憶深刻的聲音,從外間傳來:

“瑜郎,這女郎是你什麼人?她先前是你帶入洛神廟的,此時你竟還敢瞞著陸大人把她藏在這所偏僻的別院之中?”是那位五官中郎將,他的聲音很冷。

織成雖身處溫軟被中,想起他那冷淡的眼睛,頓時清醒過來。

雖有過一小段的共患難時光,可是她不會瑪麗蘇到認為他會將她放在心上。單聽他此時的質問,便知道在他心裏,實在是不以為然。甚至在洛神廟中他隨手將她提在馬上衝出重圍,對他來說跟隨手從水中撈起一隻螞蟻沒什麼區別。

倒是陸府好大派頭,要知道這是亂世,是“白骨生於野,千裏無雞鳴”的時代,多少人衣食無繼流離失所,陸府別院卻還如此精致。

單看這室中陳設,雖不是樣樣嶄新,但唯了這七八成新的雍容氣度,才更象是世家含蓄的作派。

“我也知道這樣不好。”陸焉的聲音響起來,還是那樣溫和自然:“但從這位女郎的相貌,相信大公子和植公子都看出來了,她與甄家有些牽連。”

織成心中一跳:陸焉這是打的哪門子主意?他明知自己與甄家毫無瓜葛,卻為何要扯出這番鬼話?

曹丕沒作聲,曹植卻驚叫起來:“你說這女郎跟阿洛所在的甄家有牽連?怪不得……怪不得我第一次見她,便覺得眼熟,現在想來……”

陸焉的聲音,又鎮定又溫和:“我先前已仔細詢問過,這位女郎正是出自河洛一帶的中山甄氏,卻是甄家的旁支……”

織成在內屋瞪大了眼,聽他真摯中帶有歎息,繼續瞎扯下去:“不過戰禍綿延,很多人死在戰火之中,她僥幸逃出來,親人全無,不知從哪裏打聽出來說她的族姐阿洛後來跟了大公子,一路千裏迢迢投奔,身邊所帶的仆婢為護她不幸喪命。她卻恰好在洛水邊遇到我,當時我已失血暈倒,是她喂我食水才至蘇醒,並從我口中得知阿洛已死的消息。”

他歎了一口氣,道:“也幸得她沒找到鄴城,二位公子都知道的,有很多人忌諱提起阿洛。”

這次卻是曹氏兄弟都沒作聲,想必是默認了陸焉話中的意思,聽陸焉繼續歎惋她莫須有的悲慘身世:“她無處可投,我想她好歹救了我一命,身世可憐,就是看在阿洛的麵上,總不忍拋下她不理。方才洛神廟中,好歹又有了患難之誼,看她昏迷過去,實在可憐,不找別院來安置她,又該如何?難道我堂堂陸府,卻沒有這樣一個女子的容身之處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