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浦鐵路的修建是一個複雜的曆史問題。為了真實和感性,也為了讀者輕鬆閱讀,本書盡可能地使用了收集到的和新近拍攝的照片。同一個空間,不同的圖像,一條鐵路的曆史濃縮了。童年記憶的老鐵路,印象和畫麵印刷的一樣模糊,沒什麼可觀之處,認識也停滯在教科書裏。在檔案館親眼看到原始照片,精致的畫麵撼人心魄,透過彌漫的久遠氣息,仿佛看到攝影家深邃迷離的目光。在天津西站,對著洋房發愣。一位老工人湊上來告訴我,這是正宗的德國造,模樣一點沒有變。當年的鋼軌也是德國貨,枕木產自東北,兩根枕木間的造價20塊大洋呢。上麵跑著英國機車,後來加進來日本機車,解放後大量使用了咱們自己生產的機車,一條鐵道上同時跑著三個國家的機車。偶然聽到同事說,津浦鐵路修到他的老家安徽褚莊集地段時,占用了他家40畝地。第二天,英國人送來了滿滿兩麻袋銀元。家裏人自然滿足,用這些錢就近購買了將近80畝地,很快富庶一方。在建國後的鐵路建設中,施工隊伍不時挖出戰爭年代深埋的鋼軌,拭去上麵的塵土,沒有一塊鏽跡。充足的貸款保證了施工進度,加之兩國分段修築,津浦鐵路醞釀時費盡曲折,修建時卻順風順水,不起波瀾。單從工程技術的層麵而言,兩國派出的總工程師按合同規定,聽命於中國的督辦大臣。他們以嚴謹敬業的態度,帶來了當時最先進的鐵路建造技術和管理製度。津浦線開通以後,運輸狀況良好,收入逐年增加,運營支出僅及收入的百分之五十,年有盈餘。
曆經100多年大自然剝蝕和戰爭洗禮,首尾兩端的天津北站和浦口站的風貌被完整地保存著,沿途一些老車站在高速列車的運行中搖曳著美麗婀娜的身姿,老廠房還在默默地貢獻青春,老水塔還在玉樹臨風,老水井還在噴吐甘泉。百年一夢,百年不朽,讓到訪者止不住熱流奔湧。乘坐火車經過黃河鐵橋、運河鐵橋、淮河鐵橋,隻是感受鋼鐵劇烈的撞擊。走上鐵橋,你才能領略大橋奇偉的風采:人類是這座星球上真正的主宰。遙想當年,先輩們頭上盤著辮子,篳路藍縷,使用簡單的勞動工具,建成了亞洲最現代化的橋梁、遠東最蔚為壯觀的車站,真是氣吞雲天!
幾乎每個人都有乘坐火車的經曆,有關火車的故事都能講上一籮筐。我第一次乘火車是在上世紀60年代初,母親帶著我去西安看望上學的大姐。火車顛簸了整整一天一宿,迷迷瞪瞪地,淩晨才到達西安。母親擔心影響姐姐的學習,事先沒有告訴她我們要來。當傳達室的師傅將沉睡的姐姐喊起來時,姐姐興奮地說,我剛才夢見你們上火車,這就到了,火車真快。一提起西北,就會映出童年影像:睜著眼睛的窯洞,黃土夯成的圩牆,鑽天的白楊樹。遇到高坡,前麵的車頭拚命地吼,後麵的車頭死勁地推。我叔叔是火車司機,“文革”時我曾經跟著跑了一趟。那是一個夏夜,叔叔全神貫注地操縱著蒸汽機車,副司機緊張瞭望,司爐用大鐵鍁不停地往爐膛裏填煤。在幾個車站進行了摘掛作業,天亮才到達浦口。係在脖子上的白毛巾變成了黑色,煤灰鑽進帽子裏,頭發像抹了發膠似的支棱著,渾身發癢。幾天下來,耳朵還在鳴響。晚上,浦口的夜市飯桌上擠滿了各地來的鐵路工人,南腔北調,大碗喝酒,盡顯真情和豪爽。鐵路家屬宿舍大都挨著鐵道邊,我們住的宿舍離鐵路局機關隻隔一條馬路,被叫做“中南海”。出了宿舍大門就是調車場,俗稱“二十四股”,即從東到西排列24股鐵道的意思。火車從高處的駝峰編解溜放時,我們就緊跟幾步,抓住扶手,縱身躍上,當了一回鐵道遊擊隊的英雄。20世紀七八十年代,運力緊張,一票難求,在火車上能坐著,是一種奢望。車站客運計劃員整日裏被追著討票,名氣比市長還要響。結婚前到上海購物,我和愛人背靠背坐在過道上,十幾個小時的旅程,沒有疲勞,隻有溫暖。有一回和同事到上海出差,辦完事後上火車,在站台上擠散了。第二天上班見麵一問,兩個人都是站著回來,剛上車的時候仿佛釘在人群裏,一點也不能動彈,相互間的軀體成為依靠和支撐。年輕體力好,坐地日行八百裏,現在說起來成了炫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