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我是一片閑雲——自序《閑雲詞》弓保安
從記事起,我就喜歡看雲。
無論是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在上學、勞動和玩耍之餘,還是七十年代,在工作和業餘創作之餘,我都常常看雲。
五六十年代的西安,幾乎沒有空氣汙染,能見度很高,而高樓大廈很少,因此常常能看到碧空萬裏如洗,以及碧空中飄浮的白雲。那藍天白雲映襯下的古老的鍾樓和整個西安城,是樸素而美麗,充滿詩情畫意的。甚至在西安市二十中學(今西安高中)上高中時,從教室的窗戶可以看到南山,看到南山上的綠樹、小屋、羊腸小道,看到山頂籠罩的雲,看到山腰纏繞的雲。旭日東升或落日西沉時,還能看見鍾樓上空的朝霞和西城門樓上空的晚霞,看見那鋪滿半邊天的燦爛的金紅色的雲,如同晏幾道“樹頭花豔雜嬌雲”(《禦街行》)中的“嬌雲”和辛棄疾“六月火雲時”(《生查子》)中的“火雲”。而天要下雨時,西安的天上便堆積了無數的陰雲,如同王沂孫說的“陰積龍荒”(《無悶》)中的“陰積”。特別是暴雨即將來臨,狂風呼吼吹斷大樹和電線杆時,西安的天上便湧滿了烏雲,成了朱敦儒說的“雲海茫茫無處歸”(《卜算子》)中的茫茫“雲海”,那烏雲是急飛的亂哄哄的,成了晏幾道“飛雲過盡”(《思遠人》)中的“飛雲”和毛澤東“亂雲飛渡仍從容”(《七絕·為李進同誌題所攝廬山仙人洞照》)中的“亂雲”,那無數的“一飛雲”奔騰不止,如一望無際的奔騰的馬群,而且翻卷滾動,竟如李清照“天接雲濤連曉霧”(《漁家傲》)中的“雲濤”一般,令人驚心動魄。到了冬天,西安便如柳永說的“凍雲黯淡天氣”(《夜半樂》),天上布滿了凝止不動的泛著寒氣的“凍雲”,說不定什麼時候,便出現了滿天的雪花,仿佛李白說的“應是天仙狂醉,亂把白雲揉碎”(《清平樂》)。那樣的天氣很冷,穿上棉衣、棉褲、棉鞋,戴上棉帽、棉耳套、棉手套,鼻尖、手指、腳趾、耳朵仍然凍得鑽心的疼,仿佛要掉了一般,同學們都戲稱這是“尖端放電”現象,不像現在陰陽不分,冬天也異常的暖和。當然,在風和日麗的春、夏、秋季節裏,西安的天便藍得愛死人,藍天上的白雲十分安閑,可稱作閑雲。那闊雲或止或動,止而如美女甜睡,動而如美女徐徐起舞,有時,那薄薄的雲絮還翻弄出許多巧妙的花樣,好看極了,當真如秦少遊說的“纖雲弄巧”(《鵲橋仙》)一般。除了看天上的雲,那時我還在西安的蓮湖公園、革命公園、興慶公園,甚至在護城河,看水中之雲,七十年代,我還在眉縣的石頭河與石頭河引水渠中看河中之雲,渠中之雲。那時沒有汙染或很少汙染,湖水、河水、渠水都很清澈,藍天倒映在水底,白雲便飄浮在水底藍天上,臨岸觀水或橋上觀水,便覺得上下一片澄明,真有辛棄疾說的“溪邊照影行,天在清溪底,天上有行雲,人在行雲裏”(《生查子》)的美妙無比的感受。
然而,八十年代從外縣回到西安後,我便很少看雲也看不到美麗的雲天了。偶然抬首,不見藍天,不見彩雲,一年四季一樣,天上一片混沌的鉛灰色,仿佛蒙著一頂髒得發灰的白布帳篷。有時候我想,世上的事物真怪,五六十年代西安人的思想、衣著比較單一,天上卻豐富多彩其美無比,如今西安人的思想豐富多彩,什麼樣的思想都有,為了實現“自我”,為了抓錢抓權,花樣層出不窮,西安人的打扮也豐富多彩,發型不分男女,服飾“現代”、“新潮”,露胸、露背、露臍、露胯、露臀、半露乳,充分展示人體自然美及性感美,弄得街上的建築物和各種設施呆若木雞,玻璃櫥窗瞠目結舌,少得可憐的長樹短草也為之搖首驚歎,而天上卻是很少變化的鉛灰色一片。當然,這樣想我也是偶然為之,因為我太忙,如同大多數西安人,上班時間太忙,下班默後也太忙。於是,我便與雲生疏了,隔絕了。看雲,成了昔日值得回憶的美好甚至奢侈的享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