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閃亮:青春文學主流閱讀者 薔薇魚
上海 肖水
我希望你抱緊我。安靜地睡去。就這樣一輩子。我們緊緊擁抱在一起。
A
2003年9月10日晚上19點06分。我毫無預兆地出現這座城市裏。
被濃重的夜色和濕潤的燈火包裹的城市,像一顆浮腫的橘子,靜靜地在海麵上懸著。華麗的顏色,鬼魅的表情。光影眩目。酒精作祟。人性和幽靈。關於赦免與放縱。
如此陌生。如此遙遠又近可觸及。
紅燈停,綠燈行。人們是憂鬱的蝴蝶,在我身邊穿梭。沒有一點顏色。
跟隨著輕軌,像夢裏的龍貓一樣,輕巧地翻越高聳的樹梢和城市的屋頂,或者被擁擠的人群擠縮在狹小的地鐵一角,不知不覺經曆了時光的極速嬗變。
撐開傘,雨水順著傘骨流進衣袖,有點冰冷。望著孤島一般的城市,覺得自己像極了一條疲憊的魚,從遙遠的地方來,經曆了所有的湖泊河流海洋,遊了很久很久,現在隻想找一張舒適的床安靜睡去。
一小時後,拿到鑰匙,打開宿舍的門,輕輕放下和我一樣經曆了長途旅行的薔薇花,掛上像蔚藍的布簾,扭亮台燈……昏暗的燈光像漆黑田野上突然出現的螢火,光粒借著一雙雙翅膀,向著黑暗四處飛跑,包圍,籠罩,用溫暖緊緊俘虜我。
我在這所大學裏那些最初最孤獨最落寞的那幾秒幾分鍾幾小時就這樣開始了。
B
第一個晚上,我在夢裏偷笑。我真沒想到能來複旦大學讀研究生。報考的碩士點招4個人,而我是第5名。在申請調劑幾乎絕望的時候,上帝的眷顧忽然來到了我身邊。排在我前麵的一個同學意外地放棄了入學資格,於是我踉踉蹌蹌地被人推著向前跨了一小步。就是這一小步,將我送進了複旦的門檻。
生活就是這麼的具有戲劇性,到處都是演員,白臉小生或者小醜,千姿百態,但是我們不知道誰才是導演,誰才是編劇,誰才是生活真正的主宰。
C
小女子多福。媽媽這樣說。
D
入校已經兩個月,一切都還那麼陌生。我羨慕地看著相輝堂前草坪上那些悠閑地曬著太陽的人們,他們舒展地躺著,或者閉目擁抱,陽光在他們的身上輕輕地跳躍,將陰影留在他們身體下麵的泥土裏。有或者每次經過漂亮的子彬樓,和嚴厲的管理員對視的時候,總有一種破門而入破窗而出的衝動,但是從未曾敢輕易踏入半步,緊閉的鏽跡斑斑的門窗也毫發無損。導師是一個白發蒼蒼的老者,步行來上課,每次課閉,他都會說“下周再見吧”,於是上課之外的時間我們就像互相回避互相消失的兩種人群。好幾次把燕園當作了曦園,好幾次在校園裏迷路,問路時竟然遇到和我同樣的迷路者……
但是,當我還在新環境裏暈暈地轉圈的時候,其他同學的心思和眼界似乎早已經越過了學校的高牆籬笆,向著外部的廣大天地突破了。一轉眼,大家都不見了人影,各忙各的,各顧各的,浮光掠影,影影綽綽。回到宿舍都像一場難得的聚會,每次見麵大家都帶著他鄉遇故知噓寒問暖的勁頭。
窗台上的薔薇花孤獨地開放著,極淡的香味。
我不得不告訴自己,這個城市的雨季太長,雨水太豐富了,而浸泡在裏麵的我們要發芽了。
即便如此,我還是做那粒孤獨的種子吧。我對自己說。
E
宿舍安靜的小天地被我獨占了一個月後,住我對門的槿來找我。她說,你這種碧玉美女整天呆在宿舍,真是巨大的浪費。我們公司正好有個職位適合你,我可以幫你推薦呀。
經不住她的再三慫恿和密集的思想教育,一周之後我鼓足了勇氣走進了她任職的廣告公司做了經理助理。
雨水終於流進了我的身體裏,這一天,清嫩的芽沿著發梢,冒出來了。
F
不知不覺,平淡無奇的三個月就從我的額頭上輕輕越過去了。
生活依舊沒有改變我,我也沒有改變生活。中午吃自製的水果沙拉和麵包。地鐵裏遇到的永遠都是陌生的麵孔。依然習慣在小包裏帶上一本書,關於滿世界的旅行或者那些明明知道是別人刻意製造出來的驚世愛情。擁擠的公交上,風帶動手輕輕地翻動書頁,耳朵像一個湖,我喜歡的音樂是那些停泊的船帆。我感到心裏滿是知足的平靜和安慰。
但是,槿總這樣說我:你是在公眾場合裝淑女吧?
我反問道:你怎麼知道在其他場合我不是淑女呢?
你的骨子裏隱藏出一股野性,早晚會把你的淑女假象給顛覆的。
我說,是嗎?
槿哈哈大笑,眼神極端詭異。
G
我真的不敢去想我是什麼樣的人,我能在心裏隱藏什麼,什麼是我想要的不想要的,什麼我注定將會失去。我隻想現在安靜地呆著,看看書,上上課,按時完成導師的論文,然後在公司裏和每個同事都能友好地相處。錢對我來說並不缺,出去兼職也許隻是因為我不想在宿舍讓自己身上長滿長長的白色的黴。
H
槿很會細心照料自己。她認為,絕不能為了一篇連自己都不知所雲的論文就讓眼角多爬上來一條皺紋,所以即便導師催得火燒眉毛,她誓死也不熬夜查資料碼漢字,做做麵膜,洗漱上床,安然入睡,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每到周末,她都要拉我去逛街購物,買上一大堆衣服或者化妝品,把自己弄得色彩斑斕、光鮮奪目。
一隻時刻都可能開屏的孔雀。
她說,女人對自己好是件天經地義的事情。
“RED AND BLUE”是她最喜歡去的一家時裝店,安靜地躲在淮海路的支路上,素雅醒目卻不張揚。據店員說店主就是服裝的設計師。他設計出來的時裝每款隻有一兩件,雖然價格很不便宜,但簡單而別致的風格吸引了這個城市裏不同角落裏都市麗人同時出現在這爿小店。當然也包括了我和槿。
槿和我成了那裏的常客,還時不時帶來宿舍的姐妹和公司的同事,一下子那裏幾乎成了我們聚會的PUB。
店員的服務禮貌而周到,漸漸和我們熟悉了起來以後,話題裏便漸漸包含男人和那些燈紅酒綠,當然還說到了她們的老板,那個還沒有在我們麵前露臉的時裝設計師。
令我們沒有想到的是,他竟然也在讀研究生,不過不是在複旦,而是在東華。
他每天都要去上課,所以沒有時間來店裏打理。而且是個很害羞的人,平時隻喜歡躲在自己的工作間裏,發呆或者看電影。店員說。
真想見見你們的老板,他好厲害。好幾次心甘情願地從錢包裏往外掏錢的時候,槿都要這樣和店員說。
I
一天下午,我獨自溜達,一不小心就到了“RED AND BLUE”門口。
一進門我就看中了一件“NEW ARRIVAL”,鮮亮的綠色,柔柔的布料,嘩嘩地往下掉,加上個性化的剪裁,讓我心動不已。一看價格標簽,再看看扁扁的錢包,錢帶的不夠。
正猶豫時,走過來一個帥氣的男人,他說,看來你很喜歡這件啊。如果錢不夠也沒有關係,我的店員剛告訴我你是我們店的常客,她們常說起你,說你是位很有品位的小姐,而且還是複旦的研究生。我對複旦一直很仰慕。
這個時候我才知道他就是那個位設計師。天那,那麼帥!他竟然就是那個設計師!不可思議!
在試衣間裏,激動地要命,我一邊試衣服一邊輕聲地喊叫著,鏡子裏的自己笑臉扭曲,麵露猙獰。就在這個時候我忽然槿說過的話,難道我的身上隱藏的野性要讓我脫下羔羊的外套了嗎。
我穿好走出來,他就站在門外。他對我羞澀的一笑,我也笑了。
這件衣服就像是為你度身定做的。他說。
嗬嗬,我也覺得是——那我就不脫下來了。
我忽然覺得鏡子裏的自己就像一棵被保鮮膜包裹的白菜,晶瑩剔透,清澈照人。
周圍的溫度開始升高,我的心在熱量的中心砰砰亂跳。眼睛的餘光讓我知道他在開心地微笑,也許是因為我身上的他的得意之作,也許是因為我這個像白菜一樣的女人。然而,我試圖去躲避他的目光。越這樣想,我就越覺得臉上的漸漸升高的溫度可以烤熟一個雞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