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上數峰青 第一章 他為什麼迷上巴黎?(1 / 3)

江上數峰青 第一章 他為什麼迷上巴黎?

你去過巴黎嗎?

在這個世界上,也許隻有這個城市,文學不是停留在書籍裏,紙麵上,文字中的一種屬於精神方麵的東西,在巴黎,文學是活生生的存在,是觸目所及都能感覺到的物質存在。一個屋頂,一扇窗戶,一間閣樓,一塊墓碑,一把路邊咖啡店的椅子,一家老式麵包房的烘烤爐,一株我們稱之為法國梧桐的懸鈴木,都可能與某一位作家,某一位詩人,某一部小說,某一首詩歌聯係起來。

你也許想不到,你拾級而上的某個街區,某條小巷,也可能正是海明威1921年到1926年生活在巴黎的那段歲月,所徜徉過的地方。你大概更不會想到,那時還屬無名之輩的他,正是由你所走的這條上坡路開始發跡,開始領受什麼叫做成功的滋味,也開始將文學,將浪漫,將愛情,與艱辛的日子揉和在一起的文人生活。

海明威後來的所有一切,都是與他在巴黎的這個開始分不開的。

“物華天寶,人傑地靈”,是王勃在《滕王閣序》裏大家耳熟能詳的句子,用來形容這座城市,也許再合適不過了。人傑地靈,反過來,就是地靈人傑。於是,我們無妨這樣來理解:在優越的外部條件下,人才得以出頭的機會,要比在惡劣的環境中,好得多多。而對人傑來說,好的機遇,也就是地靈,可以為他提供更大的發揮餘地。人們常常惋惜天才的命運不濟,生錯了地方而被毀棄,生錯了時代而被埋沒,碰不上名師而浪費才華,碰到了小人而永劫不複,說明了外部世界,對於一個人的成長發展,具有非同小可的重要性。

巴黎,這座世界之都,提供了海明威登上文學舞台的一個階梯。

他的回憶錄,《流動的聖節》,記述了這段曆史。假如二十年代,海明威不作為《明星日報》的常駐歐洲的記者,到巴黎來,在這座世界文化名城開始他的文學生涯,而恰巧又極其幸運地接觸了這座名城裏一群文化藝術界精英的話,也許,結局將會是另外一個樣子。按他那種硬漢精神,有可能去當鬥牛士,然而在巴黎的這段生活,使他決定與文學奮鬥,一直到最後開槍自殺,始終轟轟烈烈。

人的周圍狀態,可是不能漠然視之,掉以輕心的。中國古代的第二位聖人孟子的母親,為了使她的兒子有良好的學習環境,曾經搬了三次家,可見這位女性懂得一個好的周圍,能起到玉汝於成的作用,反之,周圍比賽著誰更多一些小市民的無聊和庸俗,即使有一番振作之心,周圍的安於現狀,慣於苟且,得過且過,昏昏噩噩的一張張肉臉,也會像那沉重的尾巴拖住了你,想跳也難。在充滿腐蝕性的空氣中,即使黃金也會失去應有的光澤,更何況懶散墮落,習慣勢力,無謂消耗,虛擲時光,都是在銷毀著人們的意誌呢!一位哲人這樣說過:“寧肯被惡狼撕得粉碎,也不願和一群癩皮狗苟活在一起。”這話很有道理,老跟著鴨子走路,早晚會落下羅圈腿。也許這位先賢整日與癩皮狗為伍,實在受不了周圍的狗腥齷齪之氣,所以,才憤然呐喊吧?

周圍是誰,你是誰,這是一個定律。出汙泥而不染者,有,但,很少。

同樣,一個不大不小的作家,周圍一圈啦啦隊,為他搖旗助威,為他製造聲勢,為他塗脂抹粉,為他衝鋒陷陣,估計這位作家,也是難能免俗的熱鬧中人,起哄架秧子的貨色,沒有多大起子的癟皮臭蟲,而不會是其他。

海明威是幸運者,如果沒有巴黎,海明威不會走向世界。巴黎平靜地接受了這位大師,沒有捧到天上去,也沒有打進十八層地獄,大方而慷慨地給了他最初登場的舞台。

最近,他的百年誕辰,文化界照例熱鬧了一小陣。很不幸地,中國讀者已經被太多太爛的信息垃圾,攪得昏頭漲腦,弄不清誰是真的大師,誰實際上不過是冒牌貨的大師,於是,主持人雨過地皮濕地走了一回過場戲,也就禮成退席了。過去也就過去了,估計下一次再提海明威,該是一百年後的今天。

沒有人提到這本薄薄的回憶錄,其實,這倒是了解海明威成為大師過程的一把很關鍵的鑰匙。不過,這本小冊子被冷落,倒也不奇怪,那些正經八百的海明威小說,又有多少人在捧讀?如今,在一般讀者心目中,這位大師的名字,已經不那麼閃亮了。這不怪讀者,而是應該責備那些不三不四的評論家、教授、報章雜誌的主編之流,他們總是按捺不住一種近乎手淫的下流嗜好,有事沒事地愛搞一些什麼二十世紀經典,什麼百年排行榜之類的遊戲,誤導讀者。把一些豬下水,羊雜碎,當作滿漢全席,推薦給一心想讀些名著的年青人,實在害人不淺。

也許這個圈子,是一塊小醜容易稱王的地盤,越沒有學問,越顯得學富五車,越沒有本事,越顯得全褂子武藝,樣樣精通。這些人以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的敢想敢幹的大無畏精神,對本世紀,本百年的文學精華妄加褒貶,信口雌黃。海明威說過:“對於優秀作家來說,是不存在任何等級的。”唉,你拿這些在大師著作上隨地大小便的人,有什麼辦法?一個個還做出莊嚴肅穆,苦思瞑索,痛苦得要命的樣子,真讓人惡心。

這本小冊子,據海明威的太太說,是從1957年在古巴開始寫作的,1958年冬到1959年初在愛達荷州的凱奇姆繼續寫作,1959年赴西班牙,帶去了原稿,1960年春才在古巴寫完,然後,在這年的秋天,又在凱奇姆作了一些修改。我所以抄錄下來這些寫作日期,隻是想說明海明威本人對這部作品的重視,他甚至建議大家無妨當小說來看。

我想,每個人,在他一生中,總有一些特別的記憶,或是溫馨的、甜蜜的;或苦痛的、酸澀的,或是印象深刻的、彌足珍惜的,或是難以磨滅、永誌不忘的。海明威在巴黎的歲月,是以上兩者兼而有之的情感產物,所以他格外重視,並不僅僅是他成功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