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篇 第二十一章
隨後趕來的魏叔和老田舅見到爹時,爹已不省人事,他倒在了一座墳墓前雙眼緊閉,嘴角處還滲出一串混濁的黏液……
當人們七手八腳地將爹抬到小石屋後,得知消息的家人就都慌亂地跑上後山圍攏在爹的身旁。
這時的爹已快不行啦。老田舅略懂醫術就用手扒開了爹的那隻好眼皮,說是突發性腦溢血恐怕沒救啦……老田舅說完就很無奈很無助地搖搖頭。
爹的身旁圍聚著家人,個個淚流滿麵。我和虎山大哥緊緊抓住爹那隻鏽跡斑駁鋼筋般的手掌泣不成聲。此時此刻家人該來的都來啦,東生氣喘籲籲地剛進屋,根柱和改玲也趕到啦;最後趕來的是妹妹二妮,她是帶著春來一起來的,當二妮跑進小石屋,就一下子衝到爹的身旁,抱著爹就失聲痛哭……
這時,爹還慢慢地抬了抬疲憊不堪的眼皮向屋裏的人看了看,然後抖動著嘴唇發出細弱而又含混的聲音,爹說他想見台灣的二叔,他說二叔該回家了疙瘩溝才是家;爹說讓二叔回家就在後山的小石屋裏養老,由白家的人伺候二叔;爹說二叔老了以後將來和他一起埋在後山爺爺奶奶的腳下,在地下跪拜著再孝敬爺爺奶奶……爹沒說完,就把那雙沉重的眼皮緊閉在一起,後來就再也沒睜開過。
爹在咽氣前曾有過短暫的掙紮,在掙紮前還曾蠕動著嘴努力想說幾句話,但爹已不能再發出聲音。爹最後想說的話一定很重要,再重要的話此時的爹也無法表達。
爹最後究竟想說啥,當時在場的人似乎都能聽清但又都聽不清——
虎山大哥好像聽爹說的是:該交稅咱交稅,往後別用日本人的東西。日本人壞!一定要提防……
二妮好像聽爹說的是:你要常去看看他……他是你親爹!
魏叔好像聽爹說的是: 他對不起古郊上的那些死去的弟兄!
肉兒好像聽爹說的是:哭雞巴啥? 好吃的山芋還沒吃完哩!
而我好像聽爹說的還是他惦記著的二叔……
爹在生命最後那一刻,我分明真真切切地聽爹還在聲聲呼喚著遠離家鄉、遠離親人的台灣二叔!
說完,爹就死啦!
死時,爹眼角處緩緩地滾落出兩顆渾濁的老淚……
爹死在中秋之夜的前夕。
爹倒在了後山埋著五香的墳前;最後死在了後山的小石屋。
那一刻,太陽正好落了山……
白金堂死啦——那年,老土匪八十三歲。
【完】
1996年春 第一稿寫畢於首都師範大學招待所
1999年夏 第二稿寫畢於永定河畔桃花村
2004年秋 第三稿完畢於北京蓮花池寓所(10月22日夜子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