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田家大院門上貼著大紅的喜字,院子裏響起了歡快的鼓樂聲,一掛一千響的鞭炮在高挑著的竿子上炸響……
田青和豆花在門口迎接著賀客。“恭喜恭喜!”“同喜同喜”之聲不絕於耳。青青穿著新衣服跑裏跑外地湊著熱鬧。
私塾黃先生拄著手杖走了進來,田青立即迎了上去。“恩師您來了!您腿腳不方便,言語一聲,我讓人趕車接您去呀!”田青攙扶著黃先生上了台階。
黃先生擺擺手,“不用不用,難得有工夫出來走走,活動活動筋骨。”
“秀才先生!你老人家好啊!”豆花迎上來。
“好好好!就是嚼不動花生米嘍。”
鼓樂聲衝天而起……喜宴開始了。
一直到了晚上掌燈時分,田家大院才安靜下來了……
徐木匠和淑貞在自己的新房裏,兩個人坐在桌子前喝合巹酒。
“田青他娘,我一輩子蓋過十幾座這樣的大宅院,差不多都是走西口發了財的山西人起的宅院。沒想到,我年過半百了,也住上了這樣的房子,這都是借了田青的光啊。用人們一口一個老太爺老太爺地叫著我,我總覺得底氣不足呢!”
“瞎說!不是你供田青上的私塾?不是你教田青一身功夫?不是你救了田青的命?不是你把自己的積蓄拿出來給田青買下梁滿囤熟壞了的牛皮?不是你做的打磨機,把壞牛皮變成了‘鹿皮’?田青的貿易公司裏有你的股份,這宅院裏就有你的錢!”
“這是田青說的?”徐木匠沒想到。
“他不說我怎麼會知道?”
徐木匠撓撓頭,“我還真不知道我在他的公司裏有多少股份。田青也沒告訴過我呀?”
“那是你一直把田青當成了自己的兒子!他早就把你當成他的親爹了!”
徐木匠在搖椅子上前後晃著,“真好!”
“什麼真好?”
“你、田青、豆花、青青,我們一家人,真好!”
“可我們吃過多少苦,遭過多少罪,受過多少難哪!”淑貞想起了從前,想到了丹丹禁不住心中一陣難過。
“田青他娘,這些你都熬過來了,你真是個了不起的女人!”
“你不知道我流過多少眼淚呀!為田青流過,為丹丹流過,為你流過。有個歌唱得真對呀:隔山那個隔水呀不隔音,山泉泉串起了兩顆心。大青山上過白雲,難活難不過呀人想人!”
淑貞哼了起來,徐木匠鼻子也酸了。“田青他娘,大喜的日子,咱不哭。”淑貞擦了把眼淚,“我這是高興的。來,喝合巹酒!”
田青和豆花忙了一天,也是一直興奮著沒睡,此時兩人躺在炕上說著話。田青說起給娘和徐伯伯辦了婚事,總算了了自己的一樁心願。想起走西口的那一年,自己差一點兒把娘逼死。現在想起來就後怕,要不是姐姐提醒得早,娘就吊死在樹上了!就是在她要上吊的時候,還想到了要給兒女留下個幹幹淨淨的生兒育女傳宗接代的房子,竟然跑到了村外去找了棵歪脖樹。比起娘對自己的這個情分,怎麼孝敬都覺得不夠。
“你姐姐還不是一樣,她連死的力氣都沒有了,還是爬出了屋子,坐著吊死在儲糧的木架子上了!”豆花歎了口氣。
“還有你!你在自己被婆家趕出家門、自顧不暇的時候,還打了兩口棺材,要送我最後一程。還有秀秀,我聽黃先生說,她上刑場的時候,還為我唱了那首《 走西口 》,這就是山西的女人,走西口的山西男人的女人!”
豆花偎在丈夫懷裏,“你娘、秀秀和我,還算是幸運,我們受過罪,流過淚,可是我們還都有記掛著我們、深愛著我們、為我們活著的男人。你姐姐就慘了,她苦苦盼望、苦苦等待的竟是一個負心的漢子。可惜了的她那一雙雙半夜三更一針一線納出的鞋底、做出的鞋呀!你為什麼一直把她的死瞞著梁家二老?”
“開始我是想,都是改變不了的事了,何必告訴他們讓他們增添悲傷呢?加上,我一告訴他們,就等於告訴了梁滿囤。人家孩子都有了,他們要是知道了由於他們的婚姻,害死了一個癡情的女人,他們的生活就會有了一層陰影。我姐姐囑咐過我,不許記恨梁滿囤,不許報複梁滿囤。唉,就讓梁滿囤和裘巧巧好好地過日子吧!再說我不想讓這件傷心事衝淡了我娘的喜事。”
“可喜事辦完了,你總該告訴梁家二老了吧?還有你爹的事,也該對你娘說說,不然怎麼把他的遺體運回來,進田家的祖墳呢?”
田青歎息一聲,“是啊!過兩天得給姐姐上上墳了。”
田家莊的一個山坡上,丹丹的墳孤零零地立在那兒。淑貞、徐木匠、田青、豆花和青青一大早就趕來上墳了。墳前青青抹著眼淚叫著姑姑,直叫得人心酸。田青也哭了,“姐,我苦命的姐啊,弟來看你了。姐,要不是你當年到梁家去當童養媳,省出一張嘴來,弟早就餓死了。姐啊!弟忘不了你的恩情啊!我曾答應過你,永遠不記恨梁滿囤,永遠不報複梁滿囤,弟做到了,你就放心吧。”
田青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砰砰砰地磕著頭。
豆花哭著去扶田青,田青不肯起來,“姐,你出生在田家大院,在老宅子裏長到了九歲。弟如今把田家大院又買回來了,娘把你的房間也收拾出來了。苦了一輩子的娘和徐伯伯,終於團聚了。姐,你就含笑九泉吧……”
淑貞、徐木匠、豆花早已泣不成聲……
這時就見那輛玻璃馬車停在了山腳下,瘦猴攙扶著梁父梁母上了山。梁母一下子就哭出聲來:“丹丹!我苦命的兒媳呀!你怎麼就這麼走了呀!丹丹啊……”
原來梁家夫婦也覺得這事奇怪,哪有女兒不來參加娘的婚禮的?但大喜的日子他們也不敢問,畢竟是梁家對不起人家。今天一早田家的傭工們說全家人都上了山,他們才意識到了什麼,就讓瘦猴帶著來了。
梁母一下子坐在了地上,拍著大腿號哭起來:“丹丹呀!娘來看你啦呀,可娘來晚了一步,咱娘兒倆沒能見上最後一麵啊!娘知道你一肚子委屈啊!從打我那忤逆的兒滿囤把你扔下起,你就沒對我說過一句埋怨的話呀!可我知道,是我們梁家對不起你呀……我的好丹丹,苦命的丹丹啊……”
梁父也老淚縱橫,“丹丹,我的好閨女啊……”
田青流著淚攙扶起梁母,“梁伯母,人死不能複生,我姐姐已經走了,您老人家可別哭壞了身子。”“我是心疼啊!我這兒堵得慌,我難受啊,我有愧呀!啊……”
“梁伯母,是我姐姐命苦,這不能怨您二老,我娘有話要跟您二位老人家說。”田青說。
梁母止住了啼哭,“親家母,你有什麼話就說吧。”
淑貞擦著眼淚,“親家、親家母,有件事我還得跟你們二位商量商量。按我們田家的規矩,祖墳裏隻能埋田家的男丁和田家的媳婦。已經嫁出去的姑娘就不是田家的人了,嫁出去的姑娘潑出的水,是不許進祖墳的。丹丹死的時候,你們也不在,我和豆花商量著,就先把她埋在這兒了。可我……”她哽咽道,“實在不忍心看著我的閨女孤零零地躺在這兒,成了沒有人收、沒有人管的孤魂野鬼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