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長這麼大,爹事事都依著你,這回,你的婚姻大事你得聽爹的。你相信爹會把你往火坑裏推嗎?”裘巧巧搖搖頭。
“那就聽爹的,嫁給梁滿囤,保管你一輩子說話說上句。”裘老板勸女兒。
裘巧巧囁嚅道:“嫁給田青說下句也行。”
“不行!你是我們裘家千頃地裏一根獨苗苗,你最知道爹的心事,爹不想把裘家的香火斷在我的手上啊。你招個上門女婿,生孩子得姓裘,續我們裘家的香火。以田青的個性,他能幹嗎?可梁滿囤能幹。”
裘巧巧眼圈紅了,“爹,您老放心吧,我不能讓裘家斷了香火,更不能讓咱們裘記皮匠鋪在我手裏改了姓。我豁出去了!就嫁給梁滿囤!”
裘老板眼裏也湧出了淚水,裘巧巧一頭撲在了裘老板的懷裏,“爹!”
見巧巧已經答應了,裘老板立刻把賬房先生叫來,如此一說。賬房先生馬上就去找滿囤了。
梁滿囤從賬房先生那兒知道了自己將成為這個鋪子的新主人了,他先是有些轉不過彎,後來就抱著腦袋躺在大通鋪上,眼睛呆呆地望著天花板發呆。接下來眼前全是從小和田丹丹在一起的情景:和丹丹在一起幹活,和她一起睡覺,丹丹把好吃的都給了他……他仿佛又聽到了田丹丹的聲音:“滿囤,你長大了,還喜不喜歡丹丹?”
“喜歡。”那是他親口說的。在走西口之前,他還說過:“丹丹,我到口外,就是累死也要讓你和爹娘有飯吃、有衣穿。大富大貴的日子,我不敢想,可這輩子,我一定要讓你過上不缺吃不少穿的日子……丹丹,我梁滿囤向你發誓,我絕忘不了你對我的好,不管我混成啥樣子,如果有一天變了心,就讓我不得好死,死了沒人埋,讓狼狗咬……”
想到這兒,梁滿囤嚇得趕緊捂住了自己的嘴。
可是很快地梁滿囤又想起了這兩年的艱辛,想到了自己挨的打……梁滿囤忽地一下從大通鋪上坐了起來。
他已經決定了,就娶巧巧!
梁滿囤鄭重其事地給賬房先生回了話:做裘家的上門女婿。裘老板倒是沒什麼驚喜,馬上著手準備操辦婚事。
桌子上堆著一大摞大紅請帖。賬房先生在寫請帖,裘老板和裘巧巧站在一邊看著。“凡是包頭城裏大一點的商鋪,還有官府、會館,都要請到。”
“先生,別忘了,給田青和豆花也發請帖。我要讓他們看看,本小姐是如何風風光光把一個窮光蛋變成裘記皮匠鋪的少掌櫃的!”
裘老板打斷女兒,“啊,給‘想回家山西蓧麵館’的龔文佩和王南瓜發帖子。好歹我們也是在走西口的路上共過患難的朋友嘛!”賬房先生一一寫好。
田耀祖自然也接到了請帖,當他看清是裘巧巧和梁滿囤結婚時,氣得一下子把請帖撕得粉碎。“梁滿囤!你這個停妻再娶的陳世美!你這個見利忘義的白眼狼!我讓你結婚!我讓你他娘的發昏!”田耀祖罵夠了,氣呼呼地坐在了桌前,鋪紙研墨,他要替女兒出口氣……
田青在蓧麵館也接到了請柬,他把請柬狠狠地摔在地上,轉身就去找梁滿囤。
梁滿囤正在皮匠鋪大門口美滋滋地指揮夥計們貼喜字,回頭看見了田青,嚇得一激靈。
田青怒氣衝衝地看著梁滿囤,“梁滿囤,你跟我走!”
“我不去。”滿囤害怕地往後縮著。
田青壓低聲音衝著梁滿囤的耳朵:“那,你是想讓我直接告訴裘老板你是我的姐夫?還是想讓我告訴裘巧巧,她是你的二房?”
梁滿囤嚇得咽了一口唾沫。
田青不容置疑地命令說:“跟我走!”
“好好好,我跟你走。”梁滿囤順從地跟著田青走了。瘦猴和幾個夥計都納悶地看著田青和梁滿囤……兩人來到城外河灘,田青一個飛腳將梁滿囤踢得仰麵朝天倒在地上。田青上前像老鷹抓小雞似的把梁滿囤從地上拎了起來,照著麵門又是一拳。梁滿囤“哎呀”一聲應聲倒地,嘴角流出了鮮紅的血。
“田青!你別打了!你忘了,我們離家的時候,你姐姐還囑咐你,讓你好好照顧我……”梁滿囤兩手撐地跪了起來,聲淚俱下地求著。
田青蔑視地看著梁滿囤,“你還有臉提我姐姐!”
“田青,你打死我吧!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願意再當窮鬼了!我就是死了也再不願意當這個受氣的學徒了!我要想發財,要想像人一樣地活著,隻有走這一步喪良心的棋了。我對不起你姐姐!我不是人!我知道我是做了缺大德的事了!我傷天害理!”梁滿囤掄圓了巴掌,開始抽自己的耳光,“我該打!我該罰!我該打!我該罰!”
田青瞪視著梁滿囤:“你該死!”
梁滿囤嚇了一跳,跪在自己的腳後跟上,膽怯地看著田青,又哭訴了起來:“可是,田青,你也得替我想一想。”
“我替你想?你替我姐姐想過嗎?”
“你讓我說完行不?”
“好,你說吧,你要是說不出個四五六來,我今天就廢了你!你還想當新郎?我讓你當瘸狼!”
“田青!你別忘了,你被官府抓住要砍頭的時候,去法場給你送行,替你收屍的是我梁滿囤!”
田青怔了一下。
梁滿囤還在哭訴著:“田青,你姐來我們家當童養媳的時候,她已經九歲了,我那時候才剛滿一周歲。我是她抱大的,帶大的。要是我沒有跟你一起走西口,我會像許多小女婿一樣跟她生兒育女,廝守一輩子。我做夢都沒想過,我會當裘老板的上門女婿。我看見你經常往家裏寄錢,我卻分文不掙,我也是個大男人,應名我還是你的姐夫,你知道我的心裏是什麼感覺嗎?就像刀剜的一樣!就是這樣,我向你張過嘴沒有?沒有!後來,是豆花把耳環借給了我,讓我當了,還有那個開棺材鋪的田老板,借給我十塊銀元,我托人捎回家去,還是田老板替我寫的信。你也知道,我爹娘年紀大了,一直是你姐姐當家,我捎錢,就是給你姐姐!我……我沒有忘記她帶我疼我的恩德!”
田青歎了口氣,看著梁滿囤。
“田青,我比不了你,你念過書,又有一身好武藝。我……我隻有一身力氣。就是被劫去當土匪吧,你是三當家的,我呢——小嘍囉!在裘記皮匠鋪,你是穿長衫的外櫃,我是光膀子紮圍裙出苦力的臭皮匠!你住賬房,我睡的是對麵炕大通鋪。一到晚上,這個打呼嚕,那個咬牙放屁吧嗒嘴……就是我們家的豬,住的地方也比我躺的地方大。你,一大早起來,連洗臉水都是小徒弟給端去的。我呢,還得屁顛屁顛地給師傅倒尿壺!兩年哪!七百多天,我挨過多少回打,受了多少回氣!我忍哪,忍哪,就盼著出了徒,能掙上一腳踢不倒的錢,好口攢肚挪地省下來,捎回家去養我的二老爹娘和你姐姐!再往後,我想都不敢想!”他搖搖頭痛苦地接著說,“田青,你說,一個臭皮匠,再苦熬上十年,頂多也就是個牛師傅吧?牛師傅?四十多歲了,還是光棍一條!說了幾回親,他那身洗都洗不掉的臭味,把人家姑娘全給熏跑了。我就是變成了牛師傅,也還是個人下人!”梁滿囤把多年的心裏話都說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