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之耳深處,一輛越野車轟轟烈烈行駛著,快速穿梭於沙丘之上。
開車的漢子通過後視鏡瞄著後座上蜷縮成一團的少年,幾次欲言又止。
伴隨著又一陣的“咳咳”聲,見著司機時不時朝自己這邊望一眼,少年病懨懨的臉上擠出一絲笑容,道:“別擔心小馬哥,這病不傳染的。”
小馬哥點了點頭,識趣地不再向後看。
他和後座乘客相識也有數年,自然知道什麼該問什麼不該問。雖然這次對方出行自己沒收到組織的通知,但拖著這麼病弱的身子也要出發,必然是非常緊急的任務。
抬頭看了看天色,盤算了一下時間小馬哥囑咐道:“待會兒就到任務點了,下車後你看能不能快點處理完,這樣我們可以在天黑前回去。”
過了好一會兒,小馬哥才聽到後麵斷斷續續說道:“不用了……小馬哥,你直接回……去就行……”
小馬哥聞言一愣,詫異道:“你今晚不回去?!”
見著後麵不回複小馬哥扭頭看去,後麵那人隻是靜靜地看著窗外,小馬哥隱隱有種不安的感覺。
此次終點就在前麵,不說天色將晚夜裏有毒蛇猛獸出來覓食的風險,這樣的沙漠哪怕支個帳篷窩在背風處也會被清晨的露水給凍得僵硬,更不用說地球之耳眾多詭異的傳說。
小馬哥雖然在組織隻是一個普通司機,接觸不到機密文件,但也知道一些傳說背後的真相。自己之前接待過的組織調查員,哪個不是停留片刻任務一完成就走的?
小馬哥不知道少年怎麼想的,不過見他眼神如此執著,也隻能猜測應該是任務的特殊性,想想便說道:“車裏還有一些露營的裝備,待會兒我給你搭好,明早過來接你。”
後麵座位上的少年不再言語,不知道是同意了小馬哥的安排還是不想回應。
越野車又往沙漠深處開了數個小時,已是下午三四點鍾光景。小馬哥把少年扶下車就準備去取帳篷,少年揮揮手拒絕,道:“小馬哥,你回去吧。”
“可是……”
“回去吧,明天也不用過來了。”
小馬哥的話被打斷,深深望了一眼少年,歎了一口氣,道:“那,保重。”
少年沉默不語,似是連基本的道別也不想回複,抬頭辨了一眼方向,向著沙漠深處拾步而去。
小馬哥佇立原地,就這樣望著他翻過一座沙丘,消失在視野裏。歎了口氣轉身上了駕駛座,掏出手機確定了一下坐標,編寫了一段文字發送了出去。
越野疾馳,黃沙嗚鳴,沙漠上留下數道輪胎印,晚風吹起,複歸無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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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行走在黃沙之上,此時太陽西斜,倒不至於偏了方向。但沙漠上地形多變,沙坡沙穀不一而足。行走在沙坡之上,兩步邁出要向後退一步,行走沙穀之中,坡度一陡就容易深陷其中。
少年本就病弱不堪,一路走過搖搖晃晃,停停進進。隻他的目光堅定,向著心中的方向一個腳印、一個腳印走了過去。
不知道走了多久,少年臉色有了一些變化,像是眼前的景象逐漸熟悉。在又爬上一個沙坡後,少年身形一定,雖是極力克製,但仍然掩飾不住內心的驚訝。他蹲伏下身子,身體忍不住顫抖,又掐了掐虎口,疼痛,真實的疼痛,告訴他這不是夢。
隻見前方不遠處的沙漠穀底,一個枯黃色的人靜靜地佇立在那裏,任憑周圍風沙吹拂,沒有一絲動搖的意思。仔細看去,那“人”分明是木頭製成,雙手呈“X”形束於胸前,一側敞開,竟是一個容器,仿佛那歐洲中世紀鐵處女刑具,空出來的地方剛好可以容納一人;又有些像埃及木乃伊,隻是木乃伊大多以細亞麻布包裹,這具卻是確確實實的木頭所製。
這具“木乃伊”不知道在這裏擺放了多久,或許已有千年,又或許是今天早上,沒有人可以回答。
就像沒有人可以回答“它”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一樣。
少年一步步走下沙坡,他曾設想過自己真看到這夢境變成現實會是怎樣的心情,或是狂喜,或是恐懼,然而當距離越來越接近,心裏卻是愈發的平靜。就像一個身處黑暗的人在等待光明,即使滿懷期待,但當那太陽從地平線升起,內心深處更多還是一種“你終於來了”的平靜使然,沒有狂喜,沒有恐懼,隻是平靜……
雖然隻是在夢裏見過,這具“木乃伊”還是給了少年熟悉的感覺,一種隔絕時光後再次遇見的熟悉感。等走到“木乃伊”旁邊時,又有一種莫名的親和感湧上心頭,就好像看到過這具“木乃伊”無數次,甚至感覺“它”就是自己的所有物。
“咳咳咳——“
少年又是一陣咳嗽,這次是直接咳出血來。少年下意識地用手捂嘴,還是有幾滴噴濺到了“木乃伊”上。在那個瞬間,少年好像察覺到一層光暈從“木乃伊”上滲出,想要仔細辨識卻已悄然不見。
望著眼前的“木乃伊”少年沒有猶豫,一切能否如夢境中一般發展已不再重要,畢竟已經走到這一步。少年從腰間取下手槍放在地上,又脫下全身衣物,赤著身子站在黃沙之上,隻餘下胸前的子彈形的項鏈。
少年靠近“木乃伊”,按照它的姿勢雙手呈“X”字擺在胸前,走上前去發現這具“木乃伊”的高度與自己身形剛好契合,就連這束手的姿勢也與那“木乃伊”上的凹槽完美相契。
少年無暇多想,走進“木乃伊”中,臨近貼上去的瞬間瞄了一眼地上的手槍。或許,如若不行,就在這裏了結自己。
當手部姿勢與凹槽對齊瞬間,原本半開的“木乃伊”瞬間合並,將少年封閉在了其中,隻剩下一雙眼睛可以看到外麵這個世界。少年幾乎本能性地往後退,但那看似鬆脆的木片此時如同鐵箍,少年掙紮半晌也不動分毫。
少年暗道不好,陷阱?接連想到幾個可能控製夢境的能力者,都和眼前場景不符,正自準備強行突破突然大腦一陣眩暈,隨即整個世界都在旋轉,或者說是束縛自己的“木乃伊”在瘋狂旋轉。
少年隻感到大腦的血液在瘋狂亂躥,一大口鮮血盡數吐出,這一吐幾乎耗盡生機。少年隻感覺大腦突然放空,又隨即清明起來,頓時冒出一個念頭:
死亡回溯!
據說人在瀕死之間能看到各種奇觀,其中最常見的一種就是死亡回溯,即從出生開始到死亡前所有經曆過的事情會如同幻燈片一般從眼前快速閃過。這個念頭剛剛冒出,一連串畫麵在少年眼前閃了開來:
他看到自己咕咕墜地,背著書包去學校,一路連跳以最小的年齡從高中畢業,保送進最好的大學,此時不過十歲。
他看到那個來學校演講的人,大家都稱他為“教授”,他的演講自己現在還銘記在心。
他看到自己正在電腦前打字,把對演講的感悟通過郵件發送給教授,在對方的推薦下直接中斷學業進入組織,成為一名基礎調查員。
那是他夢開始的地方,也是在那裏他看到了科學之外的世界,那些無法理解又不可理解的神跡。也結識了眾多身懷能力的人,有些甚至超脫了“人”的範疇。
等到他第一次出任務,因為緊張差點導致一個小鎮的毀滅,好在隊友及時援助,最後兩人成為最好的搭檔,或者說是“兄弟”。
那個“哥哥”一直帶他成長,成長為組織最耀眼的新人,獲得“劣魔”的稱號,最後更是被授予了編號。直到三個月前,九重塔下,在黑水即將濺射到自己的時候“哥哥”擋在了他身前,他眼睜睜看著一個活生生的人瞬間枯萎,化為塵灰,而那沒擋下來的一滴射入自己胸口,讓他一直咳血不止,疼痛不堪。組織醫療部的診斷書,無解,不治,還有一月可活。就連他一直以為無所不能的教授這次也是連連搖頭,無能為力。
也就是在那個時候,他每天的夢裏都會出現,出現這個“木乃伊”,它就站在那裏,似乎一直在等著自己,夢裏的自己一次次這般走進去,然後夢就醒了。在感到自己還有幾天可活的時候,少年終於還是來了,他想看看這個夢究竟是什麼,真的走進去又是怎樣的夢醒。
即使什麼都沒發生,那也就是換個地方離開世界而已。他曾想過人生的最後一站會是哪裏,地球之耳?太合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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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調查員137:連接中斷。”
魔都,一個看起來和其他沒什麼區別的寫字樓內,人來人往卻鮮少出聲。相比這裏的人,整個環境顯得過分安靜。
大廳中心位置聳立著一塊通體黝黑的巨型石碑,約有十米之高。無數熒光文字如彈幕般快速跑過,下方的速記員快速記錄著各類一閃而過的信息,將整理好的內容分門別類後發給對接人員。雖然消息雜亂紛繁、稍縱即逝,但每個人都是在忙碌中保持從容,絲毫不被快速掠過的消息影響,直到這條消息出現。
原本安靜的氛圍瞬間轉為寂靜,周圍的人們和速記員都停下手頭工作,錯愕當地,那位傳奇調查員,連接中斷了……但很快眾人紛紛恢複正常,複又回到手頭工作,好像從來沒停止過。
與此同時,該條消息被推送到一位老者的電腦前,屏幕上還有另外一條消息,兩個數字,組合成的一個坐標。
“地球之耳……”
老者白發蒼蒼,原本矍鑠的雙眼在看到坐標後閃過一絲黯然,喃喃念出三個字,陷入沉默。
“教授,宣夜他?”
旁邊一個少女剛收到消息,試探著問道。
被稱為“教授”的老者搖搖頭,歎道:“不像他的風格。”
“不像?”少女有些疑惑。
“宣夜行動之前都會考慮所有因素,做好萬全準備,這次去地球之耳卻沒有上報。”教授語氣遲疑,緩緩道,“多維蟲是中斷聯係,而不是死亡,不會是宣夜所為,那就是遇到了對手。而且此人不僅能製住宣夜,還知道如何將多維蟲的信息屏蔽。但結合司機提供的信息,從宣夜和他分離,到多維蟲中斷聯係不過半小時。半小時,宣夜雖是殘燭之身,半小時將他完整製住還能屏蔽多維蟲,我知道的不超過五個。還有宣夜為什麼會去地球之耳?他最近有提起過地球之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