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
雖已入了二月,從袖口鑽進來的風還是像把刀子似地刮得人骨頭生疼。此時天剛蒙蒙亮,東方灰鉛一般低低壓著的天幕隱隱綽綽地翻出一抹亮色,伴著不知哪家的公雞扯著脖子發出一聲宏亮的啼鳴,沉睡的府城漸漸醒了過來。
自天色微明到日頭從雲層縫隙單薄地顯出身形仿佛隻是轉眼間的事,沉寂了一夜的城市便如伸了個懶腰,揉揉眼睛就完全清醒過來。原本空曠的街道上不知從哪裏竄出無數的男女老少,行色匆匆神情各異地走過巷口。臨街鋪麵的鋪板在夥計的哈欠聲中一扇扇打開,白色的霧氣夾帶著濃鬱的麵食香氣四散而出。
城南靖威將軍府西角門處,早早便聚了五六十人,瑟瑟縮縮地擠在一起,袖著雙手眼巴巴地看著那扇鑲著銅釘的烏漆木門。
這些人穿著一色的青色粗布衣裳,布料單薄,緊貼在身上,腳下穿著不怎麼合腳的布鞋。他們高矮胖瘦各不一,不過五官都很端正,年紀也隻在十四五,至多十八九。雖然都是齊整的半大小夥子,但在夜風裏站了大半個時辰,再怎麼精神的人此刻也都凍成了鵪鶉,麵孔青白,隻剩打戰的份兒了。
曦光中,緊閉的大門慢慢打開,頂風披露的少年們精神一振,立刻拔直了身板,目光中露出渴切。
精幹的中年男子頭上戴著皮帽,袖著雙手,腳步沉穩地在他們麵前慢慢走過,一雙精明的眸子在這些小夥子臉上身上掃了一回,手指輕點,從裏頭挑了十來個人,讓他們站到另一頭去。
被挑中的一臉喜不自勝,沒被挑中的俱都塌了肩膀,一臉淒惶的垂下了頭。
不過半刻鍾的工夫,人已被挑成了兩堆兒站著。中年人揮了揮手,便有兩個穿著青衣的漢子抬了筐出來,掀開上頭厚厚的白布,露出堆著尖尖的冒著白色熱氣的暄白大饅頭。
“天兒冷,一大早冷颼颼地候在這兒也難為你們。”那中年人麵無表情地說,“這回沒挑中的,一人兩個饅頭十個錢回去吧。”
剛剛還愁雲滿麵的小夥子們立刻歡呼起來,排著隊去領自己的饅頭和銅板。
人群裏走出個四十來歲的白胖子,雖不是穿綢裹緞,可也幹淨齊整,配著一張天生笑臉,看著格外喜氣。
“哈爺您日安。”
那中年人眼皮子翻了翻,寡淡的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不過目光倒是柔和了些:“這回子送來的人不錯,老李你費心了。”
“您這話說的,可折煞小李我了。這麼些年多虧您老照顧著,我才能得口飯吃。”白胖子笑得見牙不見眼,又是作揖又是打躬地跟著那中年人帶著挑出來的十幾個年輕人進了外院的院門。
走在隊伍最後頭的是個身材瘦小的孩子,看起來不過十二三歲的模樣。見他綴在隊伍後頭,不少落選的人都露出憤憤之色。
就這小身板兒,風一吹就倒的家夥,是能挑水還是能劈柴?放著他們身高體健的漢子不挑,將軍府的管事眼睛這是長瘸了吧。
一邊往嘴裏塞著暄乎乎的饅頭,一邊拿眼刀戳人,卻見那小矮子回頭看了一眼。
一直垂著的頭抬起來,露出一雙烏溜溜的眼睛,粉白一張小臉,五官靈動秀氣,隻有兩道長眉斜飛入鬢,濃黑直挺,將原本有些偏女氣的臉襯得英氣勃勃。
這小子長得真俊!
剛剛還在憤憤不平的小夥子們頓時胸中泛起一股複雜的情緒。
敢情這管事是看上他的臉了。
誰叫自己長得不夠俊俏呢?!
這看臉的世界真叫人絕望……
那小子也不知是誰家的,看著眼生得很。啃著饅頭手裏數著銅錢的青年們正要散去,突聽遠處傳來急促的馬蹄聲。蹄鐵擊打在青石板路上的聲響刺破街道上彌漫著的白色霧氣,聲聲踏在人心口上一樣,幾乎是轉瞬間就滾滾而至。
街上不多的行人早在聽著馬蹄聲時便嫻熟地分散在了兩邊,三匹高頭大馬風一般飛掠而過,在將軍府門前嘶鳴一聲,才將將停下來。
圍在門前的小夥子們幾乎都是本地人,對這一幕也是見怪不怪的,一個個躬身給馬上騎士行禮,目光中露出羨慕渴望的光芒。
年紀最小的那個幸運兒微微眯起雙目。能在街道上縱馬的人地位一定不低,騎術也數精湛,隻需見街上行人習以為常的態度便知,這人如此縱馬當不是一次二次的。
這麼大咧咧騎到人家將軍府門前也不下來,可是傲氣囂張得緊,難不成是將軍府裏的哪位主子?
這麼一想,便忍不住往當先那人臉上多看了兩眼。
那人騎了匹通體烏黑的大馬,穿著一身黑,戴著玄紗雲翼冠,臉上罩了黑色麵甲,隻露出眉眼。因他坐在黑色的高馬,想要看得清楚,非得仰起臉來不可,饒是他膽子再大,也不敢這麼囂張,隻能在心裏“嘖嘖”幾聲,將好奇心暫時放到一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