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板的燈光亮如白晝,那個被打撈上來的女人穿著一條白裙,濕漉漉的躺在地上,像一條毫無生命力的白魚。
南喬就是穿著這樣的裙子投江的,裙子江臨認得,秋天的時候他送了一條給南喬,她喜歡得很,第一個穿給他看。
她那樣美麗生動,怎麼可能是這個死去的女人可以比的?
更何況這女人的臉都被江中的亂石刮花了,南喬那麼愛美,怎麼可能允許自己用這樣的方式離開人世?
江臨看了一眼,喉中發出一聲詭異的輕笑,通紅的雙眸壓著某種情緒,十分平靜的說:“她不是南喬。”
在場的人沒人敢吭聲。
“你們是不是想隨便打撈一具屍體上來糊弄我!我說了她不是南喬!給我繼續找!”江臨衝過去奪過捕撈網!
他緊緊拽著網飛快的轉身,迅速朝船邊走,那沉重的腳步聲一聲又一聲的砸在甲板上,他突然停下,握拳狠狠的砸向額角暴突的青筋上。
他瞪著紅脹的雙眼,一拳又一拳的砸向額角!
她不是南喬,江臨,她不是南喬!
“江先生,這是從南……她身上掉下來的物件……”搜救隊隊長將一個木牌掛件遞了過去。
木牌是用一條銀鏈子掛著的,被水浸泡了這麼久,上麵雕刻的字比其他任何時候都要深刻。
觸目驚心的江南二字在江臨的眼底不斷放大。
她說,江臨你的字好看,你在上麵寫我們的姓氏,我來刻。
他僵硬的接過,怔怔的看了良久,緩緩的將視線移到地上那個已經死去的女人的臉上。
女人的臉被刮花了,容顏難辨,江臨的視線定定的落在她小巧的鼻頭上,那裏落著一顆淡紅的小痣。
——江臨,我好想把這顆痣點了啊,好醜。
當時她總在他麵前抱怨這顆痣醜,他忙著學習,沒時間理會她,等他聽傭人說她準備去醫院的時候,立馬丟開書追出去。
——原來你喜歡這顆痣啊。
他忘不了當時她眼底的歡喜,他承認自己是喜歡的,這樣的南喬很美。
她說,那你要永遠都記得這顆痣,一定要一眼認出是我!
木牌似乎要被捏碎了,江臨的咽喉深處發出一聲聲嗚咽的低吼聲,那顆墜入黑暗深淵裏的心髒,如被子彈穿過的玻璃球,瞬間碎成渣,滲進骨血裏。
驟然爆發的疼痛,他的眼前陣陣發黑,意識逐漸抽離……
高燒四十度,醫生使勁了渾身解數都無法使其退燒。
燒得眼睛發燙,江臨昏迷了又醒來,醒了又昏迷,反反複複,眼前出現了幻覺又像是夢境。
床邊坐著個小姑娘,眉眼間的輪廓那麼像南喬。
“你怎麼回事,這麼大的人了還照顧不好自己,快起來,我給你煮了一碗麵。”
見他不動,小姑娘擰著漂亮的眉頭,最終敗下陣來,“好啦,我再原諒你一次,明年,記得,明年一定要陪我過生日了。”
對了,他記起來了,幾年前他太忙了來不及回國陪她過生日,南喬賭氣幾天不和他說話,他也是這樣病了一場,南喬既生氣又心疼,從來不下廚的小姑娘給他煮了一碗麵。
那麵很鹹,實在難以下咽,他卻一口一口全都吃完了。
“喬喬!”
他突然睜開眼睛抓著那人的手,卻是粗糙如枯木一樣的觸感。
“少爺,你醒來吃點東西吧。”
是蔣媽,江家老仆人,當年陪江臨一起來的南家。
江臨看著床邊那碗麵,眼底一片濕氣,他搖頭,開口的嗓音沙啞模糊:“我要吃喬喬煮的麵。”
蔣媽喉頭一緊,“喬喬她……已經送去火化了。”
江臨怔怔的看著她,失去意識前的畫麵一幀幀放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