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命何憂 第十三章 土城（三）
黑子對粱丫行為感到不理解，忙說，妹妹你知道嗎？這是哥一粒一粒攢的米呢！粱丫知道那是黑子一粒一粒攢的米呢，但她想，她可能永遠都不值得黑子心疼了呢！時光如流水，黑子雖然沒有辦法更多地照顧粱丫，可他無時無刻不在關心著粱丫，隻是他什麼都不能說，一切都在心裏。這麼艱難地熬著心思，就到了文化大革命年代。
文革的第二年，黑子被打成了走資派，黑子打成走資派因為梁丫，他想不明白，程眼鏡是他的部下，怎麼就揭發了他照顧粱丫的事，尤其說他在大躍進年代率先撤了大食堂，發展生產，走資本主義道路。黑子想不明白白己栽培多年的人，怎麼就反對了自己？楊承葉也被打成了美蔣特務，他們還和粱丫一起接受人民群眾的批鬥。
粱丫第一次聽到有人喊打倒走資派黑子、打倒美蔣特務楊承葉，她感到不習慣，當她看到黑子和楊承葉被戴上了高帽子、胸前掛上了白牌子、白牌子上寫著他們的名字、名字上打個大的紅又，走到批鬥台上時，粱丫想哭，她想問黑子，究竟怎麼啦？見黑子臉色怕人，她沒有說什麼，她跟黑子一樣，難過不已。
大家群情振奮，憤怒聲討地、富、反、壞、右的滔天罪行，粱丫曆經批鬥，對群眾的聲討習以為常，她可以充耳不聞，隻管回答好、是便可。但黑子和楊承葉是第一次接受這樣的批鬥，他們受得了嗎？她細細地看著黑子，她看到黑子表情沉重，她擔心黑子想不開。她想安慰黑子和楊承葉。
楊承葉不想博得粱丫的同情，看見粱丫關切的目光，她小聲說，我們跟你不一樣，我們受到革命者的誤會。
梁丫說，怎麼就不一樣了呢？什麼時候了，你還這麼說話，我心裏不是滋味呢！楊承葉不吭聲了，黑子說，她就這麼個人，一輩子活得都不真實，妹妹，怎麼說呢，哥走到今天，是報應呢？哥沒有怨言，哥遺憾的是沒有很好地照顧妹妹，讓妹妹受了委屈。
梁丫就真的想流淚了，但站在批鬥台上，她不會流淚的，她想，淚是流給理解白己的人看的，這麼多人，自己哭哭啼啼算怎麼回事，粱丫說，怎麼說呢，哥走到今天實在是想不到，當家人沒有好下場，過去四爺當家，讓你逮了，最後走了。你當家，讓你們的人給逮了，能不能保命也要看你的造化了。粱丫不知道怎麼安慰黑子，她說著舊事，擔心發生新的災難。
程眼鏡發現黑子跟粱丫說話，就厲聲嗬斥，黑子，都落到這步田地，還不老實嗎？
黑子看看程眼鏡，眼神中全是不理解，這個人民公社新的革委會主任，是自己的戰友，怎麼為了自己出賣我呢？
黑子沒有想到梁丫那麼想，當家人都沒有好下場，難道這一切都是因為自己執迷不悟而造成的嗎？
揚承葉心情不好，不知道她想著什麼，她的臉色少有的難看，她羞愧交加，讓人看了有種透不出氣的感覺。
看到楊承葉臉色，粱丫很難受，她理解不了這個土城閨女的很多做法，但她想，這個人也許沒有她想的那麼壞，也許她心裏的苦惱比誰都多呢！但她的做法讓很多人不理解，她不理解，四奶奶不理解，楊承功也不理解。她想安慰下楊承葉，但說什麼好呢？她能理解她的安慰嗎々群眾還是訴說土城怎麼迫害他們的，粱丫每每聽到這些就不服氣，她想，過去得到四爺幫助的人說起往事就喜歡黑白顛倒，怎麼能這麼坦然地昧著良心說話7過去她不敢說，不敢想，但聽到大家說黑子和楊承葉的不是，她就想，他倆走紅時，怎麼沒有人說，現在都爭先恐後地說呢？
批鬥對於粱、了習以為常了，無論如何，她可以不把它當回事。她擔心黑子跟楊承葉受不了，她小聲說，其實批鬥也是一種福氣，你站在台上，聽著別人說三道四的，中意的你聽幾句，不中意的，你可以不聞不問，說了就說了，沒有要命的事。
黑子沒有想到粱丫能這麼看待批鬥，過去對妹妹的批鬥是那麼的過分，現在看來，自己錯了，完全沒有必要那麼認真。梁丫當時的委屈，白己知道嗎？安慰了嗎？自己對妹妹犯的罪，就足以讓人批鬥的了。
黑子說，妹妹這時候還能安慰哥，真是哥的好妹妹，早知道今日，過去說什麼哥都應該多照顧妹妹的，哥錯了，哥不是妹妹的好哥！楊承葉臉捋著聽著他們說話，粱丫見楊承葉那麼個神情，什麼也不說了。但梁丫擔心楊承葉過不去這個坎，楊承葉什麼時候受過這樣的委屈呢？
大隊安排義務勞動，成分高的，打成右派、走資派、特務的，都會隨時被安排參加義務勞動，所謂的義務勞動，就是讓這些人利用休息時間，幫助大隊打掃廁所，處理垃圾，當然遇到大隊部捐了，學校破了，修房蓋屋也是常有的事。
粱丫渴望參加義務勞動，因為參加義務勞動，可以見到黑子，還可以見到打成右派的那位老教師。
粱丫看著黑子日漸消瘦，感到很憋屈，好端端的黑子哥成了壞人？
她想不明白，她眼淚濕濕地說，無論如何，哥還算不上壞人，今後把人做紮實了，別人說你再壞，也沒有關係呢！黑子知道妹妹安慰她，也知道妹妹心疼他，他說，妹妹說得有道理，很多事現在想起來才知道錯了呢？妹妹是苦命人，當哥的想起來就難受不已，有些苦難還是哥給的，而妹妹呢？見哥落難了，不但不怨恨哥，還能這麼勸哥，哥做人沒有辦法跟妹妹比呢！楊承葉情緒更加低落，她很少說話，但她內心有很多話要說，她看到自己落難後，黑子與梁丫更加親近了，再想程眼鏡這麼對待自己與黑子，真是萬念俱灰。一個楊承葉在說，你是有情有義的人。一個楊承葉說，不，你冷酷無情。兩個楊承葉爭吵得讓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樣的人。但看到粱丫跟黑子心心相印的樣子，她感到難受，她容忍不了倆人的默契與相通，她一腔苦衷不知道跟誰傾訴，過重的心理負擔，讓她白皙的臉上不知道什麼時候起了一塊一塊的黑斑，看起來一下蒼老了許多。
粱丫盡量多替黑子、楊承葉做點活，她說，你們做慢點，你們分的那點活我替了，我累慣了，不像你們多年不做活了，做起來吃力。
黑子麵對粱丫的舉動，常常感動不已。楊承葉不能看到梁丫照顧黑子，她想，自己還在呢，幹嗎要你幫助？難道自己落難了，你的機會就來了？她拚了命也要跟梁丫比，多給黑子做活，梁丫明白了她的意思，黑子也明白，他想，都什麼時候了，兩個人還這麼治氣。
右派老教師一直默默勞作，很少說話，她見粱丫心地善良，就很想多幫助粱丫，梁丫說，你夠難的了，怎麼還能讓你幫助呢？
粱丫對老教師感激都在心裏，因為老教師替她的孩子補課，她什麼都沒有說，也沒有告訴黑子，她不知道怎麼感謝老教師才好呢，怎麼還好意思讓老教師多幫助呢？
粱丫從不放鬆對楊先澤、楊先恩的教育，孩子到了上學年齡，她讓孩子上學，停課串聯，她讓孩子回家學習，幹完生產隊的活後，她就讓孩子讀書。
其實，梁丫兩個孩子能夠被推薦上初中，也是黑子幫的忙，以前的連長後來當了大隊書記，他不同意推薦粱丫孩子上初中，黑子說，誰也沒有權利剝奪新社會下長大的孩子接受革命教育的權利。兩個孩子陸續上了初中，老大楊先澤正麵臨推薦上高中時，黑子被打倒了，楊先澤上高中成了泡影。
兩個孩子初中畢業在家，老教師認識粱丫後，想私下裏教教孩子，老教師是一位高中數學教師，花白了頭發，戴個深度近視眼鏡，像求粱丫幫他似的說，我的這點東西放在肚子裏可惜了，多教一個孩子也算沒有白活一回！粱丫想，怎麼認識丁這麼一個好人呢！梁丫感動得想給老教師下跪。
老教師慌忙拉起梁丫，說，你的事我知道呢！這麼多年，帶兩個孩子不容易。
兩個孩子由於受梁丫啟蒙，語文成績相當不錯，差就差在理科，老教師接觸到楊先澤、楊先恩後，發現兩個孩子是可造之才，居然還偷來了物理、化學課本，一並教了。
大家都在忙著破四舊、立四新、跳忠字舞，在田間地頭給老人家請示，沒有人注意到梁丫與老教師的偷偷行為。看著老教師整天辛辛苦苦的，要幹集體活還要參加義務勞動，粱丫不好受，也想幫他。老教師由於粱丫的關心，內心感到溫暖，他說什麼也不讓粱丫替他做那些笨重的活！粱丫不聽，還幫他。
義務勞動時，梁丫就做很多活，很累，但她感到很快樂，她可以幫助哥、幫助老教師，她感到很開心，寬慰不少。
黑子看著粱丫為他們這些人多做活，很難過，他想多幫幫妹妹，可多年沒有勞動，他空有力氣，不知道怎麼幹，經常受到別人訓斥，黑子不服氣，要跟訓斥他的人理論，梁丫說，算了，算了，他的活我做。
訓斥的人說，都下台了，還耍什麼威風？有威風，就不要參加勞動。
黑子被氣得半死。
楊承葉說，我還在呢？讓你做什麼？你拚命幫助黑子，你想怎麼樣呢？
梁丫沒有想到楊承葉在這個時候還這麼胡思亂想，就說，你想什麼呢！楊承葉說，別以為我落難了，你的機會來了，我告訴你，黑子永遠都是我的人。
梁丫感到楊承葉真的難以讓人理解，黑子麵對楊承葉的無理取鬧，很是惱火，他本來就沒有好心情，看這時候楊承葉還在較勁，他真的氣了，他說，楊承葉，你還有沒有一點人情味？
楊承葉說，那得我問你。
黑子更加生氣。
梁丫覺得還是應該看看黑子，多年了，她沒有看過他們，黑子住在過去土城的牛棚，是粱丫一家剛解放時住的地方。她想勸勸他們，怕他們想不開。
有人看守，不讓梁丫看，梁丫說，妹妹看看哥怎麼不給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