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從文悲予的指尖滑落於地。他的身體失去了平衡,從桌子跌在地上。那一瞬,他從睡夢中跌回了現實。他驚愕地環顧四周,發現夢中的那團烈火並沒有繼續追趕來。
樹上慵懶的夏蟬拚了命的叫囂,偶爾有幾隻鳥兒在酷暑下撕心裂肺的哀鳴,午後的太陽肆無忌憚地灼燒著大地,門外麵似乎也聽不見半點的人音。經曆了一個深沉的午睡,他醒來時,日晷的陰影已經指向了東邊。杯中的水溢出了杯子,裏麵的冰也已經不見了蹤影。文悲予慵懶地彎下腰,從地上撿起了書本,又艱難地抬起了眼皮,環顧四周,卻隻能聽見窗外滴答滴答的水聲。
“又坐在桌子上睡著了。”文悲予用左手揉揉眼。
門開了,嶽文龍站在了門口。他十八歲年紀,穿著一身月白色的綢衣,麵容清秀,精神煥發,神采奕奕,一進門看到文悲予這德行,便開口說:“大哥,你這是讀書啊,還是做夢啊?”
文悲予打了個哈欠,說道:“夢中讀書。”
“別貧嘴了。清醒一下,允文日落之前就到。”
“哎,老三不是明天到嗎?”文悲予還沒睡醒,揉了揉眼睛說道。
“你睡糊塗了?他不是約定好了嗎,初七日落之前必到南渚城。”
文悲予拍了拍腦門:“哎,是我糊塗了,今天就是初七。”他伸了伸懶腰,慵懶的聲音也隨著身體的拉伸拉長了,“容我——洗漱一下。”
嶽文龍撿起了散落一地的書,責怪地說:“你瞧,你又把典籍院的書偷拿出來了……”
“你這話就不對了,讀書人的事可不叫偷,”文悲予端了滿滿一盆水,把自己的頭完全紮進水裏一攪,又猛地把頭提出水麵,帶出了一襲水花。然後把頭發一擰,往後一攏,腦後的頭發一紮,將後腦上的傷疤一蓋。看上去亂糟糟的,不修邊幅。
“我可沒見過邋遢成這樣的讀書人。”
“你麵前不就是嗎?”文悲予擦著臉上的水。
嶽文龍細細端詳著從地上撿起來的書,第一本書叫做《萬星錄》。文悲予湊過來說:“此書是一本星象著作,是七百年前容州名士張祿存所著,後世再有什麼星象研究便往其中補錄,大約每二十年就會重新修訂一次。上次修正是十八年前,就是咱們兄弟三人出生那年。”
文悲予從嶽文龍手中接過所有的書,準備一一介紹:“還有,這本《鬼神冊》真是奇書,這世上所有的神話傳說,這本書都有講述……”
“你就穿成這樣出門?”嶽文龍沒有接過他的話題,隻是回過頭看著自己的大哥:穿著一件黑色的外衣、黑色的褲子,黑色的靴子,但都是髒兮兮的。頭發濕漉漉地還沒有幹,頭發十根八根地糾集成一撮,亂七八糟地排列在他的頭頂上。
“我不是每回都這樣嗎?”文悲予說道。
嶽文龍上下打量著文悲予,又好氣又好笑,無奈隻好歎了一口氣,說;“罷了罷了,你穿成這樣出門,我也習慣了。”
“我給你講啊,這本詩集我雖然隻看了一半,但是特別有趣:裏麵的詩大氣磅礴,前序完整無缺,後序則散軼了好幾段……”文悲予繼續滔滔不絕地說著。
嶽文龍噗嗤一笑:“大哥,你這毛病怕是改不了了。平時沉默寡言,一說起書和劍,就滔滔不絕,止都止不住。”
“非也,非也,”文悲予糾正他,“除了書和劍,還有吃,我可以聊到死。”
二人一齊走出屋門,一縷刺眼的陽光射了過來。文悲予用左手擋住陽光,嘴裏喚了一聲:“賽虎!”隻聽見從院裏傳來一陣嘈雜聲,一條小狗跑了出來。它一身淺黃色的皮毛,有幾處黑色的橫紋,耳朵支棱著,頗像一隻小老虎。它一看見文悲予,就蹦蹦跳跳地衝了過來,吐著舌頭搖著尾巴。文悲予蹲下來,撫摸著賽虎光滑的毛。
“小家夥長得真快呢,”嶽文龍說,“你撿來它時,它的個頭還很小;才過了三四個月,它就長得這麼大了。”
“是啊,”文悲予一邊撫摸著賽虎,一邊說,“那天它餓著肚子,踉踉蹌蹌地跟著我回來,甩也甩不掉。我幹脆就領養了它,沒想到現在它已經長得這麼好看了,還很懂事。”
賽虎吠了一聲,又跑向院子裏。兩人的目光向院子望過去,隻見從院子裏麵出來一個女孩。她的年紀和兩人一般大,身穿著粉紅的紗衣,臉上的姿色也甚是好看,隻是雙眼無主,直愣愣地盯著前方。
“哎,浣羽,你小心。”嶽文龍過去攙扶她。
“無妨,我想出來多走動。”文浣羽的眼睛沒有一點光芒,黯淡而又空洞,一雙纖纖細手在四周謹慎地摸索。文悲予也趕緊過去扶著她:“我的親妹妹,我的好妹妹,別再瞎跑,小心掉深井裏!”
文浣羽噗嗤一樂:“怕什麼,掉在井裏,我再讓我文龍哥哥拉我出來。”
文悲予嘴角咧出一絲壞笑說:“哎,妹妹啊,話說,你和文龍定親後,怎麼越來越像他了?現在連笑聲都那麼像他了。”
“唔……”嶽文龍和文浣羽齊刷刷低下了頭,紅暈從兩人的臉上一路殺向了耳根。
“哈哈,不跟你倆開玩笑了,”文悲予說,“浣羽你先回屋好好待著吧,我倆去城北門去接楊允文。”
賽虎“嗚”地一聲,文悲予撫著它的頭說道: “賽虎就不要跟去了,好好看家。”
七月是南渚城最熱的時節,每年的這個時候,毒辣的太陽就會無情地灼燒這座城市的每一個角落。北方來的風躍過南江,闖入城市,卻又成了助紂為虐的熱風,折磨著城市的每一個角落。萬幸,這座城市又有一條鍾靈河自南向北穿過,注入南江,打壓了炎熱的惡魔。傍晚時,酷熱略微消散,孩童們會跑到河邊,在水中盡情的嬉戲打鬧,飛揚的水花也變出一道道彩虹。世世代代生活在這座城市的人們開始出來納涼,小販挑著攤子出來叫賣,雜耍的在空地上賣力表演,茶館的店家高聲招徠客人,酒家的小二報著菜名,瓦舍裏的說書先生一拍醒木,說著定場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