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或別處 第一章(1 / 3)

這裏或別處 第一章

陽光在瓦上彈唱

深冬的一天,在鼇江之畔。我站在五樓的走廊上,太陽暖暖地照過來,把寒冷留在了室內,真有小陽春的感覺。麵前是幾排庫房,大概兩層樓高,屋頂是黑色的小瓦,鯉魚鱗一樣整齊排列著。像是一幅黑白畫,寫意,又突兀地呈現。新鮮的陽光,舊時的小瓦片,感覺有點恍如隔世。庫房不知建於何年何月,是在使用還是已經廢棄,也未知。在如今城市改造如火如荼的情形下,其命運可想而知。那瓦一定是有了些年頭,滿布灰塵,陽光下,稀少的塵埃,開始升騰,無數小精靈在眼前舞蹈著。

自古就有秦磚漢瓦的說法,可見瓦的使用曆史多麼久遠。瓦房,曾是城鎮最普通的風景。早些年,北方鄉村最多的是茅草屋。用麥秸、稻稈或茅草粘著泥覆蓋在房頂之上,那屋,低矮,陰暗。隨著時間的推移,也有在屋頂、屋簷點綴青瓦的,主要起保護屋簷,不被風雨侵蝕的作用,同時又有一定的裝飾效果。記得,這種屋有個有趣的名字,馬褂子屋,形象又親切。小時候,誰家裏要是有三間馬褂子屋,是了不起的事情。在我有限的知識裏,知道大塊的青瓦,是水泥沙子壓製而成,長時間在水裏浸泡,以至堅固;小塊的灰瓦則是燒製而成。在我眼裏,那小瓦,才是藝術品,因為它有花紋、圖案。而且經過火的考驗,必是吸收了大自然的日月精華。陽光照著小瓦上,如同點亮她過往的青春。

我在江南小鎮住了十多年,這個千年古鎮,處處有著舊時的痕跡。在東水門,多是百年以上的老屋,木結構的屋頂也有著灰灰的小瓦,瓦簷上居然還生長小樹,表情和居住著的老人一樣和善。隻是,小街太窄,行走其間,感覺被擠壓著。也有不甘古老,不甘破舊的,於是建起了新的樓房,顯得很不入眼,像是舊衣服上的新補丁。有時,我早早地走在一條老的街道上,名字叫靛青行,可見是有些淵源的。不知何時起,整條街開的是金銀首飾。但如今,生意也不見多麼好,關門歇業的多。窸窸窣窣的草,在屋頂抖動。誰家窗口掛晾的衣物,半新不舊的,時尚更談不上。老屋不言,看慣春花秋月,看慣世事變遷。

下著雨的時候,跳過水窪,走在屋簷下。本想躲過雨,不想順著瓦楞的水流進了你的脖頸,鞋子也是濕濕的。若從高處看,那瓦,必是歡快的,洗過,亮麗起來。雨,是另一種陽光。她和瓦的親密接觸裏,有著無限的玄機。一切存在的必是合理的,一切發生的才是真實的。

許多次,在拆遷的廢墟之上,或者是在舊貨市場裏,我看到堆積著小瓦。她們,像是離家的遊子,那麼無助,那麼可憐。我時常默默地注視,看她們擠在一起,彼此溫暖著對方。她們隻有等待著未知的命運安排,或重新披掛上陣,或被某件硬物撞得粉碎。我看見,在她們身上積攢下來的陽光,還在幽幽地閃爍。總是忘不了,那些陽光在舊瓦上彈唱的日子。

2011-1-14

樹下感懷

清晨上班早,院內靜悄悄的。三棵大樹,默默直立。樹下落滿葉子和星星點點的花蕾的殘骸。我在這幾棵樹下走來走去,看見最多的是落葉。秋天,樹葉變黃飄落。春天,還沒完全成熟的葉子也是落滿一地(我總是無端地認為春天是不該落葉的)。春夏之交,雨是最尋常的。下過雨的地是濕的,清掃工用掃帚用力劃拉著落葉,然後裝車運走。我走過時,總習慣對著樹頂張望。一天中,很多的時間是在樹下走過,有時,還會有樹葉掉到身上。生命真是神奇,在蓬勃生長的季節,已有匆匆離去的先行者。它們去意堅決,絕不拖泥帶水。這是上天的旨意嗎?

從最初走進這個院子,在那個舊的小樓裏上班下班,大概是在十年前吧。那時,每天翻閱遠的近的,熟悉的陌生的文字。有時,停下來想象著文字背後的那一張張麵孔。那時,我也去還很陌生的北港小鎮,聽他們介紹,記下零散的文字,然後加工成一篇篇不長不短的文字。算是完成每月的任務,掙到“工分”。在那裏,我碰到幾位後來一直忘不了的朋友。那時,他多麼豪爽啊,談文學、談書法、談友情,盡管不是很多的暢談,但,我已經感覺到了那份親熱和認同。還一起去老街。邊走走聊。青石板路,被火燒過的老屋,老人,旁邊的潺潺流水,千年的時光在眼前匆匆而過,兒時的遊戲還在眼前。那時你真年輕,微笑,發自內心的輕鬆。我看到了你眼睛裏的美好和期待。在一個還不太習慣說普通話的小鎮,你,你們,走過去,就是風景。任何的毀譽,都不奇怪啊。我,默默地祝福,默默看望。

小城雖小,依舊波瀾起伏。小報雖小,編輯部裏依然故事不斷。在這去去來來之間,一份淡定殊為難得。夏天,我們相聚在鳳臥山邊。孩子的眼裏隻有熱鬧。我們喝酒聊天。夜晚也和蟲子們周旋。並想象著屋後山坡上血橙的味道。然後,很長一段時間,我們都跟著生活跑。日子一天天過,孩子一天天長大,自己一天天老。再回首,變化的不隻是心境。總聽到些忽遠忽近的消息,在街上也看見你匆忙沉重的影子。今年春天,當年我們單位的小樓拆了,記得我還曾想請懂攝影的朋友拍下廢墟。那幾天,看著拆下的磚石一車車運走,聽著施工的嘈雜聲,我就想,那些我們共同經曆的時光,以及那些光陰的故事也一同被鏟除,被埋葬掉了嗎?其實,如今我真沒權力教育孩子要成熟,要奮鬥之類,那時的我怕是最不成熟了。那扇爬滿古藤的舊窗下,我曾伏案默默,如今依舊聽不懂許多本地方言。如今,在深深的抬頭紋裏,依舊有著看不見的天真。有時,我的目光總是追隨著你的身影,想以前,想今後,甚至想女兒沉默地一笑。

許多東西並不是你肯不肯就可以改變。尤其是心境。十年間,我們上山下鄉,我們加班加點,我們激揚文字,我們也看雲飄雲散,對著孩子們慷慨陳詞。有許許多多的想不到,看不到。那時,生活裏我們缺少很多很多實在的內容,但似乎並不缺少激情和想法,更不會斤斤計較於該不該去做。如同,在這春天,該落就落下的樹葉。

我時常穿過小巷,簡陋的、被新樓遮掩住的破舊的街道。如同以前的日子,看似過去了,不值得再回首的過往,總是還有些影影綽綽的東西留了下來。簡陋的門樓,陳舊的磚瓦,幾近腐朽的木板,已經過時的小店,坑坑窪窪的小路,扔滿垃圾的溪床。一切新自然新了,舊的更加破舊。破舊讓人變得鬱悶,變得心裏發慌,對一切的新甚至失去了信心和期待。

十年啊,你有時是否覺得不可思議,隻是一晃而過。院內的三棵樹,沒有什麼變化呢。山頂的雲聚散了幾回,天空的鳥飛過了幾回,我們的腳步又踏過了幾回。感傷過了,甚至哭過了,不管怎樣,我們還得往前走啊,在風裏雨裏,因為前麵有親人在招手。我們都不是孤獨的旅人,你看,有好多好多和我們一樣的行走者。

2010-5-7

無法撫慰的中年

不知道從何時起,鬢角的白發多了;不知從何時起,肚子發福了;不知從何時起,動作變得遲緩了。驀然回首,你會吃驚地發現自己不再青春,不再激情,不再理想,不再自信,中年讓人變得尷尬,甚至無所適從。

中年是個寬泛的概念,五十年代、六十年代到七十年代出生的人都已步入這個行列。高考恢複,其中的少部分成了大學生,畢業後又有了鐵飯碗。應該說是社會上的佼佼者。可當我們認真審視自身時,我們到底又為社會做了什麼。我們有過理想嗎?我們為自己的理想奮鬥過嗎?如果說,當年的我們還因為自己沒有話語權而憤憤不平,還時而“激揚文字”,如今,坐在某個位置上的你,貪婪獨霸,自以為是。我們曾看不起的社會潛規則,如今在自己手裏大行其道。在哪怕最小的單位,最小的人群中,為了名利,爭來爭去,甚至失去理性。有多少人真正懺悔過,自我反省過。

想想,你有多長時間沒有看看自己的真麵目了。麵對跪地而泣的上訪者,你仰頭而去。麵對自然災害下的無助者,你照樣花天酒地。麵對粉塵噪音嚴重的務工者,你照樣可以一擲千金豪賭,卻不付工錢。曾經,你是他們中的一員,你的父母是他們中的一員。為了自我目的,有時又裝成好人、好官、慈善家。有時,你會說自己並不想如此,是社會風氣使然。當一天天,一次次地原諒惡行,離善就會越來越遠。正視自己。正視自以為強大,實則渺小的自己吧,用行動去救贖。否則,我們就找不到真相、真理、真實。

麵對比如買房、買地,短時間就可大把大把地賺錢的誘惑。麵對在同一起跑線上的先提拔起來的刺激。你幹不動了。你會為自己的本份而懊惱,為自己認認真真做好本職工作而感覺吃虧。於是,你動搖了原本就不牢靠的做人做事原則。你就會去打別的主意。社會風氣之形成於你關乎密切。要不,就消極怠工。人生的理想,事業的激情,化作小酒下肚,化作了撲克麻將,化作了春花秋月。

有一天,你有了淡淡的無聊,長長的空虛。你才感覺,一輩子很短,還是要做點有意義的事情,要留下點什麼。但,環顧四周,才發覺,你什麼也不會幹,什麼也幹不成。可能,你有錢了,也可能你有權了,或者有一點小的好名聲,但實際上它們都不是你曾經的想法,或說,離你的理想很遠很遠。你一下子會感覺,很空很悔,再也豪言壯語不起來,從而承受雙重的失落和痛苦。

2010-4-7

沉默花香

桂花開得正豔時,我和母親采了不少桂花。記得那天,在南門教堂的小院子裏,幾棵桂花樹邊站滿了人,大家都忙著用紙杯、用袋子小心地把細碎的花兒輕輕地搖晃下來。我剛和幾位老報人去看望一位失去父親的朋友,他回贈了我們每人一袋桔子。我先去教堂的講堂裏把父母親喊出來,他們聽不懂當地話,坐在那裏打瞌睡。下了樓,父親幸福地吸起煙來。我和母親就隨著別人一樣,采集些桂花。

正方形的院子不大,大概十多棵桂樹整齊有序地排列著。其中有一棵樹上是開著紅紅的花,其餘的樹全是開滿了淡黃的花。旁邊有位男士告訴我,這種開紅花的桂樹最珍貴了。我和母親細心地把花搖到袋子裏。盡管大家都很小心,地上還是落滿了花兒。我有點心疼,感覺可惜了。母親比我豁達,她好像比我更懂得那些古人的詩句: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我們母子一邊聊天,一邊采集,一會功夫,袋子裏也就有了不少的花呢。母親還折了一枝,說回家放在花瓶裏養起來,或許還能活呢。

回到家,我把她們倒進一個透明透氣的袋裏。淡淡的顏色和花香盤旋在客廳裏、書房裏。母親插入花瓶裏的那枝桂樹枝條沒有活下來,過了幾天,在我給她換水時,就把它扔掉了。後來的幾天,我又陪父母親去看了北門塘河邊的桂花樹。那些樹要高大的多,開滿淡黃偏白的花。我們還在樹下拍了幾張照片。

秋去冬來,父母親要回老家了,我沒有挽留,我知道他們的戀家情結。飯後,坐在沙發上看看電視,茶幾下麵那袋桂花還在。拿起來搖搖,花幹了,香氣還在。隻是沒有了當初的熱鬧和活躍。在樹上,她們是舒展地、歌唱著的,如今,她們一一沉默不語。

沉默也是一種存在的狀態。很多時候我也喜歡沉默。我在內心咀嚼過這些句子:一到季節,花兒就開了。徹悟中的花兒是不炫耀的,是沉默的,寧靜的。這樣的花兒難道不是很美妙的花兒嗎?

2007-12-17

把自己守成一株草

去嘉峪關的人很多,因為這是明長城最西端了。而建在黑山之上的懸壁長城,到過的人並不算多。大概是要爬五百多級台階,流很多汗,而風景也算不上美吧。那天,我從懸壁長城的一側下山,除了看見滿山黑的石頭外,還有一種低矮的草。問問內行的人,說是駱駝草。

生長在這裏的草真是不容易啊。缺水對植物的生長是最致命的。此地的蒸發量是降雨量千倍以上。但,這些草還是活了下來,一年一年,給茫茫戈壁荒山添了一絲綠色,多了一份生命的色彩。

為了節約水,為了減少蒸發,保住體內水分,這些草葉變得尖尖的,甚至沒有葉片。作為植物,它們也想枝葉搖曳,也想花枝招展,但生存第一。隻能選擇退守。守住了少得可憐的水分也就守住了活著的底線。守住了某種看似艱難的東西,也就守住個人的尊嚴。

對於駱駝草的這種生存意識,我們不禁肅然起敬。在許多時候,我們過於張揚而無視了危機,過於求新求異,而放棄了最基本的堅守。

在艱苦的環境下,學學駱駝草吧,不畏懼、不氣餒,主動放棄外表的虛榮,而一味地成長。有的人守也守了,守得不徹底,最終煙消雲散。進攻的豪邁揮灑,令人羨慕,但也許會因此付出生命的代價。從許多人失敗事例中,也不難悟出這個道理。我願把自己守成一株草,一株經得起時間考驗的草。2010-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