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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

雲峰一夜無眠,呆呆坐在林曼屍體的旁邊。

當清晨的第一道陽光照進木屋的時候,劉姨已經給林曼洗淨了身子,蒙上雪白的布單,開始用橄欖油給她的耳、鼻、口和手足敷擦聖油,嘴裏祈禱著:

“聖母瑪利亞,你是大地慈愛的母親,你寬赦一個可憐而虛弱的靈魂吧,把她引領到您的身邊……”

眼前的木屋,仿佛就是教堂,桌凳就是聖壇,淡紅色的曙光從高高的蒼穹處照進來,投射在劉姨的頭頂,將她沐浴在莊嚴的氣氛中,臉上的神色也顯得無比虔誠。

淚珠兒直到這個時候好像才明白,媽媽不僅永遠睡著了,而且還要被人抬到昨天挖的大坑中埋起來,永遠離開自己。她號哭著,猛然向靈床上的林曼撲去,林溪急忙上前把她抱住,不料淚珠兒突然下嘴咬了林溪的胳膊,漂亮的麵孔頓時撕扯成猙獰的模樣,聲嘶力竭在地上撒潑打滾。

雲峰奔過來,抱起淚珠兒,任她扯拽頭發,麵頰上被抓出了道道血痕。

掘好的墓坑中,穩穩放入了白皮的棺木,有潔白的花瓣飄散下來,開始有一鍁鍁的土覆蓋在上邊,劉姨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聖母瑪利亞,迷失的靈魂就在您的足邊,隻有給予,才能獲取;隻有原諒,才能被寬恕。用您溫柔的手,解脫她塵世中的苦難,撫慰她不安的心靈,獲得在基督的永生……”

天空中隱約傳來了直升機的引擎聲,雲峰打了個激靈,兩眼茫然掃向四周,他注意到:遠遠的樹叢邊、岩石旁,出現一些青年男女的身影,那隻黑色的狼犬正在那個軍體教官身邊昂著頭,支著令箭似的耳朵。近處幾個女學生正隨著一個人向這裏走來,為首的正是金銳,他手裏正捧著一束白色的野花,緩緩走到了墓坑的另一端。

他把白色的野花撒開,散落在墓中,然後和學生們鞠躬致哀。

雲峰回望身邊,隻有陳嘉桐立在身後。劉姨此時指使膠農向墓內填土,林溪哄著已經哭不出聲的淚珠兒。就在這個時候,背後那些洞窟和試劑車間驟然響起了爆震彈的炸裂聲,隨之傳來了告饒和喊喝的聲音。雲峰明白,一切都將結束,隻剩下最後一幕了。

而這一幕,有老人和孩子配合就足夠了。

他走向林溪想去抱淚珠兒,林溪一錯身,差點兒把雲峰閃了個跟頭,旁邊的劉姨一把奪過孩子,厲聲對雲峰說:“孩子是我的,誰也別想從我身邊奪走!”

見林溪展臂護在劉姨麵前,雲峰顯得有些無奈,他望了望走到近前的金銳,突然從腰間拔出一支槍,頂在了劉姨的身後。

“姓金的,你聽著,咱可說好兩人較量的,真沒想到你沒有這個膽量!”

“雲峰,我一直等著你,你竟然派人害我,這就完全證明了你的心虛——快把老人孩子放了,咱倆怎麼了結隨你。”

“你要是當家,就讓你的人都退下,不能仗勢欺人,咱倆棋盤石上見!”雲峰繼續逼著老人。金銳向林溪丟了個眼色,示意先跟上去。

金銳朝身後揮了揮手,兩組學生讓出了通往棋盤石的山道。由於雨後初晴,臥牛山彙集起的水勢很大,直衝到棋盤石崖下跌落,形成比平日更加壯觀的飛瀑,崖畔那棵鬆樹,帷蓋似的伸出虯枝,掩映著不見底的深淵,雲霧從穀底升騰,在斷崖處隨風飄散。

劉姨抱著淚珠兒,林溪護在一邊。雲峰緊貼她們身後,金銳向前移動著腳步,他的身後站著喬相天和曹原。

“雲峰,你已經插翅難飛了,放了老人和林溪,不要嚇著孩子,咱倆有話好說。”

“說啥?讓我束手就擒,讓你和你的學生立功受獎,加銜晉級?那是白日做夢。不過,借這塊棋盤石咱可以過過招,給你徒弟們上上課:你說的插翅難飛,倒使我想起了一個故事,這是出自一個英格蘭人的著作。”

山風掠過,對方的話格外清晰。

“有一隻強悍又漂亮的小蟲子,它是從舊桌板中爬出來的,那張桌子已經三十年了,也就是說,那隻蟲卵在三十年前果樹活著的時候就在裏邊了,人生短暫,生和死又在一瞬之間,你我認識三十年了,這三十年,你混得比我好,可這蟲子也是一條生命,它從破桌子裏爬出來,長出了美麗的翅膀,享受到美妙的生活,你說它不該飛走嗎?麵對這陽光、空氣和雲端,它理應在這天地之間完成一次優美的俯衝。”

金銳的心在緊縮,對方越是輕描淡寫,越掩蓋著他的處心積慮,雲峰已經失去了底線,惟一的辦法是緩衝情緒,牽製他的注意力。這樣想著,他繼續一步步接近著對方和人質。

“站住!甭給我玩這一套,雲漢就是這樣死在你手上的吧,你以為我還會上你的當?!我說過的話不再重複,就咱們倆在這兒了斷——你身後的人不走,我就跟這仨人一塊飛下山去,叫你的野戰生存變成死亡之穀。”

“好,那我後退一步,你敢不敢向前走一步,你總不願意嚇著自己的孩子吧。”金銳的口氣繼續緩和,喬相天他們後退了一大步。林溪攙扶著劉姨,借機抱過來嚇傻了的淚珠兒,向後退了一步。雲峰沒說話,仰頭向前邁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