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巴金·零距離新 第六章(二)
(小標題) 魯迅之後的偉大文學家王元化:如果說巴金晚年的散文與年輕時有什麼不一樣,那就是他對人生對世事的思考更深邃了,從而抓住了世事的真諦。古老的文化給我們提供了傳統資源,可以使它和現代化建設接軌。但是,也要提防死的支配著活的。魯迅以他的諷刺揭示了這一點,巴金以他的熱情揭示了這一點。無論魯迅的諷刺和巴金的熱情,在文學風格上存在多少差殊,但是有一點是共同的,那就是他們都有著分明的事非和熱烈的愛憎。柯靈:《隨想錄》充滿了嚴格的自我解剖精神。在這方麵,魯迅是一個榜樣,巴金是又一個榜樣。有沒有深刻的自省精神和內心生活,是真作家假作家不可逾越的界線。馮牧:巴金的《隨想錄》是一本大書。我很同意這種看法:這部巨著在現代文學史上,可與魯迅先生晚年的雜文相並比。張潔:我輕易不用“偉大”這一字眼,因為它有點被人濫用了。濫用在一些遠不像巴老那樣應該得到它的人的身上。難道巴老不是魯迅以來我們這個時期最偉大的作家麼?孫鬱: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把魯迅與巴金的名字聯係在一起。不管人們認為二者有著怎樣的差異,但是人們已經普遍注意到,在魯迅與巴金的身上,表現了中國現代知識分子某些共同的精神品德。他們以自己的作品和人格,深深影響了幾代中國人,成了中國現代知識分子的一種典範。陳思和:像巴金這樣的文化泰嶽,任何褒貶都如風過峽穀,徒留呼嘯聲而已。我們如果剝離巴金小說裏所謂“反封建”的裝飾性外表,他的小說所隱藏的另一層更為深刻的意義,仍然能感動今天和未來的人們。巴金與胡風兩個群體,一個以文化生活出版社為陣地,一個以《七月》、《希望》為旗幟,各自開拓著魯迅的道路。晚年,巴金惟一能繼承魯迅而做的事情,就是寫作《隨想錄》。巴金所揭示的,不僅是他個人所走過的道路,它典型地反映了中國知識分子一般所經曆過來的文人心態,即二十世紀中國文學中的尋找意識。(完)標題:巴金病情新華社上海2005年10月17日電巴金逝世,引起全國人民的悲痛。關於巴金的病情,海內外讀者都很關注。記者對此跟蹤采訪多年,現將情況報告如下。巴金年輕時患過肺結核。1925年,巴金從江蘇東南大學附中畢業後,北上北京,報考北京大學。誰知在體格檢查時,被認為肺部有病,為之,放棄了報考機會。1927年,巴金赴法國,有一階段,也因肺部不適,在一座美麗的小鎮修養。從1954年起,巴金在華東醫院看病。1965年,巴金發現有高血壓傾向。1979年發現隱性冠心病。1981年,巴金動作開始有些遲鈍,1983年確定為帕金森症。這是一種中樞神經係統變性疾病。主要症狀是:震顫,四肢遠端和舌、唇、下頜等出現有節律的顫動。僵硬,肌張力增高,關節活動不靈活,行動困難,麵部表情減少等等。這年10月起,巴金每月來醫院2次,做帕金森症檢查與治療。1987年10月起加大這方麵的用藥。可以說,至1993年,巴金的主要疾病是帕金森症。20年來,巴金的帕金森症,應該說是控製得比較好的。但是,這個病還是發展了。他後來說話困難,手顫抖,寫字困難,行動不便等,都與這個病有關。1993年,巴金身體的主要問題由帕金森症轉為內科。這年2月,巴金出現暈厥症狀:站起來後,突然眼睛凝滯、流口水、麵色蒼自、嘴唇發紫、神誌不清、血壓降至0-60。以後又發生過多次。這種情況如不很快控製,會造成腦供血不足,心肌梗塞,非常危險。有時候尤其是早晨,巴金還會出現高血壓症狀。無論是低血壓還是高血壓,醫院都不輕易給藥,主要靠物理辦法治療。巴金的植物神經功能一直不平衡。1952年,他在朝鮮戰場時,也暈厥過。那是太緊張、太勞累造成的。慢性支氣管炎,是巴金的又一主要疾病。這個病造成他肺部反複感染,尤其是晚年後,一不小心就感染,多痰,痰內有各種雜菌。因為帕金森病,巴金吞咽困難,很容易將殘留的飯食吸入肺內。這樣,大約從1979年開始,醫院采取了多種護理辦法:口腔清潔、吸痰、超聲物化等等。同時,間斷使用抗菌素。骨質硫鬆,是老年人的常見病。巴金也不例外。最典型的就是1994年那次,為取一本書,造成第8節胸椎壓迫性骨折。為此,采取支持性治療,提高蛋白。1993年後,醫院大膽對巴金實行半治療,半療養的辦法。即同意他在4至10月間去杭州療養。這樣,使他有離開醫院的感覺,放鬆神經。同時,呼吸更多的新鮮空氣。巴金在杭州,浙江醫學院經常派人探視。華東醫院崔主任等醫生也時常去。事實表明,這是一個積極的治療好方法。巴金每次去杭州,回來時體重有所增加,心情也好多了。1999年,巴金病情急轉直下。2月5日,巴金感冒。2月8日早晨,巴金開始發燒,體溫攝氏38度。中午,崔主任向醫院彙報了巴金的病況。醫院非常重視,立即組織會診,認為是呼吸道感染。下午,巴金體溫仍沒有下來。晚上8點,巴金體溫升到攝氏39度,呼吸也加快了。做血清等檢查,發現缺氧,呼吸衰竭。醫院又組織會診,並成立搶救小組,認為巴金因痰咳不出來,易感染,熱度退不下來,需引流,用機器把痰吸出來。11點鍾,崔主任告訴巴金:“需要氣管插管,把痰引出來,這樣會舒服些。”巴金說:“好。”11點半,管子插好,吸出好多痰。下半夜,體溫有所下降。第二天,上午10點,巴金被轉入重症監護室。2月14日,醫療組考慮,呼吸器很重,長期插用不行,因此做了氣管切開手術。之後,巴金出現低鈉綜合症。身體浮腫,反應淡漠。經過治療,有所好轉。22日中午,突然心律失常,左心室心衰,經過搶救後平穩下來。3月1號,巴金從重症監護室轉回病房。5月31日,巴金體質有所恢複,重又下床坐到輪椅上,約1小時。以後又2次下床坐在輪椅上。從1999年2月病重到2004年2月,巴金的病時有反複,但主要是呼吸道疾病,反複感染。2004年2月,巴金腎衰竭,病情危重。經過治療,闖過難關。2005年4月,發現巴金腹部腹水。經過反複會診、檢查,診斷為腹腔間皮細胞瘤。10月3日,胃部出血。10月13日腹腔大量出血,確診為惡性間皮細胞瘤。10月17日,一代文學巨匠巴金永遠離開了我們。題:送巴金新華社上海2005年10月18日電 滿牆的中國結,飄逸的紅燈籠……一切還是那麼鮮亮,那麼耀眼。然而,這一刻:2005年10月17日19時零6分,一代文學巨匠巴金,卻永遠地離開了人世。問紅塵,何久存?無也、無也!送巴金,痛、痛、痛。16點,巴金血壓下降,呼吸微弱。守在床邊的女兒小林撕心地叫著:“爸爸、爸爸,你聽到沒有?我對不起你呀,讓你吃了那麼多苦。”6年前,巴金病重時就提出:不能寫作了,不要再為他用好藥,希望安樂死。但是,誰有這樣的權力,誰有這樣的狠心?巴金不得不說道:“我為大家活著。”6年中,病魔始終在折磨著他,他活得太痛苦。巴老,您聽到了沒有?您看到了沒有?您最疼愛的外孫女端端,多少天來,一直守在您的身邊。千百遍地在心裏祈望著:外公、外公,您不要走啊。心痛呀,心痛。巴老,大家還是舍不得您走呀。送巴金,惜、惜、惜。兒子小棠、兒媳唐寧不斷地抹著淚。唐寧輕輕地、一遍遍地撫摸著父親稀疏的白發,貼著他的耳根,述說著,述說著。巴老,您聽到了沒有?盡管,您的生命過了期頤之年,是中國作家中活得最長的一位,您的去世意味著中國文學一個時代的結束。但是,又何止您的親人們,您的朋友,您的讀者,在這一刻都在惋惜,與您交流太少太少了。送巴金,淒、淒、淒。一位也已白了頭發的老人,靜靜地佇立在一邊。巴老,您知道嗎。愛您最深的大哥的兒子李致,從四川趕來了。那年,您的獻給大哥的《家》,剛在報上刊登,最愛您的大哥,在家鄉不堪經濟重負自殺了。那時,李致還是一個抱在懷裏的孩子。多少次,你們叔侄長談。在李致的心中,您勝過自己的父親。千裏迢迢趕來,與您見上最後一麵,怎不淒、淒、淒。沒有言語,卻久久地、久久地凝視著您的遺容。她正是您的侄女李國煣。從小,她生活在您的身邊。成人後,她是您在方方麵麵不可多得的助手。當離別的那一刻到來,久藏在心裏的切痛,怎不爆發出來?她號啕大哭。送巴金,哀、哀、哀。正在途中的陳至立同誌,聞訊巴老病危,趕快囑咐司機轉道直奔醫院。19點整,她來到巴金床前。這時,巴金的心跳還有54跳,血壓26至41毫米汞柱。僅僅過了6分鍾,巴金的心髒突然停止跳動,一代偉人遠行了。在上海工作時,陳至立同誌與巴老結下了深厚友情。到中央工作後,每次回滬,她總要抽空來看看巴老。哀、哀、哀。巴金幾次病危,每一次金炳華同誌都急急由京趕來。在巴金最後的3天,他天天守在巴金病房。還在巴金清醒時,金炳華同誌握著他的手,巴金急迫地張動著嘴,顯然很激動,有話要說,但表達不出來。哀、哀、哀。送巴金,悲、悲、悲。在巴金逝世後的幾分鍾內,陳良宇同誌趕到了。他忍著悲哀,說道:“巴老的偉大貢獻,黨和國家不會忘記的,人們群眾不會忘記的。”隨後,韓正同誌來了、殷一璀同誌來了、王安順同誌來了、劉雲耕同誌來了、羅世謙同誌來了、龔學平同誌來了、蔣以任同誌來了、馮國勤同誌來了、楊曉度同誌來了……10月13日,巴金病危的消息傳出。孫顒、陳思和、趙麗宏、宗福先、趙長天、彭新琪、周立民等上海作家和巴金研究專家,以及北京吳殿熙、陳丹晨、杭州創作之家的工作人員,紛紛趕來了。悲、悲、悲,中國文壇的一棵參天大樹倒下了。送巴金,難、難、難。20點不到,在工作人員的主持下,巴金已換裝完畢。一把怒放的鮮花,放在巴金遺體上。人們一一深深地致以三鞠躬。華東醫院院長俞卓偉,4天沒有合眼,坐鎮巴金病房。從巴金住進華東醫院,10多年了,華東醫院的醫護工作者盡心盡力,與巴老結下了難以割舍的勝似親人的感情。細心的俞院長,輕輕整理著巴金的遺容。護士長丁惠蓮,不舍地撫摸著巴老的頭。一旁的譚護士、蔣護士、顏護士,不斷地抹著淚。她們原本都是護士長,是在退休後,自願來到巴金身邊工作的。難分手啊,難分手。巴金醫療護理小組的全體人員,在俞院長的率領下,齊齊地向敬愛的巴老三鞠躬。21點30分鍾左右,靈車從病房大樓緩緩駛向太平間。小棠、小林等人扶著靈車。這段並不長的小路,在這一時刻卻是那麼長。這一刻,它負載的是一個世紀偉人不息的靈魂。小林最後向父親告別道:“爸爸,你休息吧。”送巴金、送巴金,送不走一代偉人在人們心中的形象。題:日本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大江健三郎電唁巴金逝世新華社上海2005年10月19日電日本著名作家、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大江健三郎先生,10月18日電唁中國著名作家巴金逝世。全文如下:“從今天早晨的報紙上驚悉巴金先生去世的噩耗,在感到深深悲哀的同時,對巴金先生再度產生了巨大的敬意。我以為,《家》、《春》、《秋》是亞洲最為宏大的三部曲。目前,我也完成了自己的三部曲,越發感受到先生的偉大。先生的《隨想錄》樹立了一個永恒的典範--在時代的大潮中,作家、知識分子應當如何生活。我會仰視著這個典範來回顧自身。“我還感受到另一個悲哀。那就是小泉首相參拜靖國神社。日本的政治家不斷背叛中國人民的善意,我為日本政治家的這種卑劣行徑感到羞恥。”大江健三郎先生,1935年出生,代表性作品有《我們的時代》、《人生的親戚》、《日常生活冒險》等等。1994年,瑞典文學院以其作品《個人的體驗》、《萬延元年的足球隊》,授予大江健三郎諾貝爾文學獎。《個人的體驗》,是以作者的親身生活經驗為基礎寫成。小說表現了現代人的孤獨,以主人公下決心承擔起撫育畸形兒的重任為終局。《萬延元年的足球隊》,寫兩兄弟回故園尋根的故事,無論在思想上,還是在文體上,都代表了大江健三郎的創作高峰。大江健三郎唁文中提到的他的三部曲是:《被偷換的孩子》、《愁容童子》、《再見吧,我的書啊!》。題:“百年影徂,千載心在”--各地哀悼巴金逝世新華社上海2005年10月19日電10月17日19點零6分,文學巨匠巴金逝世。20點不到,悼念的唁電、唁函和傳真件,就陸續穿過江河湖泊、崇山峻嶺,飛到巴金親人手中,傳到中國作家協會、上海作家協會。一份份、一件件;一句句、一字字,蘸滿人們的情,人們的意。18日上午,病中的著名學者王元化,疾筆寫下:“百年影徂,千載心在”8個大字。他告訴記者:這是南北朝劉勰的詩句,也反映了他此時此刻的心情。詩意是:人活百年肉體總會消亡,但是他的心在千載後還會跳動,還留存在世。巴老雖死,精神永存。在堆如小山的傳真和唁電、唁文中,有文化藝術界著名人士發來的:“巨星的隕落,是我國文學事業無可彌補的巨大哀悼。”--賀敬之、柯岩。“巴金先生以他偉大的作品和崇高的人格魅力影響了幾代中國人,他的逝世是巴老我國文學藝術界的重大損失。”--周巍峙、王昆。“世紀家春秋,中華悼愛魂”--徐懷中。“崇高的人品風範舉世景仰,煌煌巨著永垂青史”--文潔若。“他留下的是為祖國驕傲的文學瑰寶,留下的是真善美的人生楷模。”--曾敏之。“他的作品和人品,他的愛和理念,將永存人間。”--餘思牧、餘琦琦。“他的心髒雖已停止跳動,但他的高尚品格和博大精神,如燈塔永不熄滅。”--趙麗宏。“巴老的文章人品,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在文學界威望之高,前無古人,後亦難有來者。”--陳建功。此外,還有王蒙、馬識途、水運憲、陳世旭、趙季平、李銳、徐沛東、韓美林、餘華等文化界人士。“大師辭世我輩痛失懿範,巨星殞天文壇常留德馨。”“崇高的人格,巨大的貢獻。”“將激情和良知鑄入民族的魂魄。”……中國現代文學館、冰心文學館、田漢基金會、孫犁研究會、中華全國世界語協會、中國國家博物館、四川省文化廳、天津作家協會、陝西作家協會、遼寧作家協會、貴州作家協會、福建作家協會、海南作家協會、新疆作家協會、黑龍江作家協會、重慶作家協會、四川作家協會、上海圖書館、上海文化出版總社、泉州平民學校、嘉興市委、市政府等單位,紛紛發來唁電、唁文。記者還讀到了一些巴金讀者的唁電、唁文。山東一位姓呂的讀者寫道:“他勇於解剖自己,敢於說真話的思想行為,代表著我們民族的良心,也預示著我們民族的希望。他的逝世是中國文學界的重大損失。”遼寧讀者於曉威寫道:“甫聞君逝淚無聲,山川失色風自凝,百年巨匠何處覓,蒼穹唯見巴金星。”為了讓更多的讀者,有一個寄托哀思的場所,中國現代文學館在巴金逝世的當夜,就建起一座靈堂,昨天的吊唁者就有200多人。上海作家協會今天也辟出靈堂,並附有巴金生平照片和手跡等,供人瞻仰。標題:陳思和談巴金的意義新華社上海2005年10月19日電“巴金可以說是五四新文學時代的最後一位大師,最後一位文學巨匠,他的逝世標誌著中國文學一個時代的結束。”幾天來,陷於悲痛之中的著名巴金研究專家陳思和,這樣評論巴金的意義。他認為:與其他作家不同,巴金的價值不是體現在文體上多麼美輪美奐,而是在於他在美的創造中凸顯了知識分子的良知與精神作用。他不是人雲亦雲,屈服在時代話語之下作鸚鵡學舌,而是真正地感受著這個活生生的世界,真誠地表達自己的心聲。從這一層麵說,巴金作品顯現的不僅僅是文字的魅力,更是思想與精神的力量。巴金的早期文字營造了一個“青春的世界”,單純、樸素、流暢,充滿了激情,他善於用充滿感情色彩的詞彙和動勢強烈的句式造成一種濃烈的審美氛圍,極易抓住讀者,尤其是青年讀者。而一旦剝離巴金小說裏所謂“反封建”的裝飾性外表,我們不難發現,巴金早期著作裏隱含著反對一切形式的強權壓迫,維護個性的絕對自由的內涵,而這些即使在今天也沒有真正過時,仍然能感動今天和未來的人們。陳思和還認為,抗戰爆發後,巴金以文化生活出版社為陣地,開拓著魯迅先生的道路。經曆了一段曆史時期後,到上世紀80年代,七十多歲的巴金唯一能繼承魯迅而做的事情,就是寫作《隨想錄》。而他在《隨想錄》中真誠地對待曆史和自己,內心深處的信仰和力量震撼人心,可以說是對中國文壇的巨大貢獻。我們要理解和評價巴金在現代中國文化史上的意義,不能以他所處的地位和所獲得的殊榮為出發點,而應該把握他一生的自覺追求及其實踐過程中所呈現出來的複雜曆史內涵,從中獲取我們所需要的啟示。在當今“全球化”過程中,強國的權力話語已經從政治、經濟、道德到生活欲望,無孔不入地滲透到我們的日常生活裏,不知不覺中指揮著我們的思想與行為。任何一個時代都沒有像今天這樣,讓人們感受到民族與個體的“無路可走”。這個時代裏真正能屬於個人的,大概隻有清醒的個人生命的意識。因此,巴金所揭示的,不僅是他個人所走過的道路,它恰恰十分典型地反映了中國知識分子一般所經曆過來的文人心態,即二十世紀中國文學中的尋找意識。巴金是二十世紀中國文化的某種理想主義的象征,其意義在苦難中國從自身的愚昧和專製的屈辱中擺脫出來的過程中,達到了奇跡般的輝煌。陳思和說:“我以為,一個民族的精神傳統是靠一代代有意識的培養和積累得以發展的。我們唯一能做的,是把前輩們的精神遺產繼承過來,他們做到了的,我們有責任發揚光大,繼往開來;他們沒有做到的,我們有責任勉力去做。隻有在這樣的立場上,我們現在來談巴金才是有意義的。”題:巴金和希望工程新華社上海2005年10月20日電上海作協吊唁大廳留言簿上,一行醒目的大字:希望工程的孩子們永遠懷念巴金爺爺。落款:上海市希望工程。在巴金燃燒了一個多世紀的生命中,有相當一部分是獻給孩子的。孩子是明天的希望。希望今天的孩子們比他生活的好,是巴金晚年最大希望之一。1994年3月,上海市希望工程辦公室成立。沒有多久,一位年近6旬的男子,提著包來到辦公室。他對工作人員說:“我替一個老人來捐款。”隨後,他在登記簿上寫下“李堯棠”三個字。工作人員小曾看著這三個字,心想好像是哪一個作家的名字,但想不起來。回到家裏,他查閱資料發現李堯棠就是巴金先生。小曾想辦法找到來捐款的上海作協徐鈐同誌,核實下來確實是巴金先生。興奮的小曾多想把這一消息告訴更多的人啊。可是老徐關照他:千萬不能說出去。巴老說了,對於他的捐款不留名、不宣傳、不報道。從此,每年上海作協的工作同誌,總要幾次代李堯棠來捐款。1998年華東水災。巴金最焦慮的是,那些失學在家的孩子們。於是,原本已在上海、杭州捐過款的巴金,一下又向上海市希望工程辦公室捐出9萬元,用於孩子們的上學。從1995年7月以來,巴金向希望工程捐款56萬5千7百多元。巴金並不是富翁,他是中國作家中唯一不拿工資的作家,靠自己的稿費生活。10年來,巴金向希望工程捐款,主要由徐鈐代辦。每一次,拎著一包的錢,徐鈐的心裏隻有一句話:“巴老,真是一個好人啊。”他知道,巴老並沒有多少積蓄,常常是有哪個地方給他寄來稿費或是獎金,他看也不看,原封不動就捐出去。1999年以後,巴老病重,每年向希望工程捐款,都是巴金子女將錢交給徐鈐去辦的。每一次,拎著一包的錢,徐鈐的心裏也隻有一句話:“巴老的子女真好啊。”2005年,巴金子女替父親3次向希望工程捐款6萬元。最後一次是9月12日。上海市希望工程辦公室的工作人員,原來都是從巴金作品中了解巴金的。10多年來,他們雖然沒有機會見巴金,但正是從這一次次捐款中,他們感受到巴金的偉大和高尚。他們說:10多年來,向希望工程捐款的人士不知其數,也有比巴金捐得多的人。但是,如巴金這般,堅持捐款10多年不斷的人,沒有一位。辦公室主任吳仁傑對記者說:“巴老的行為,無形中警示我們,要好好工作,用好每一筆錢。”巴金向社會的捐款,又何止隻有希望工程一家?每年春節前,他都要讓工作人員向慈善基金會捐款。他還常常向紅十字會捐款,用於受到自然災害的地區。所有這一切,巴金不願意讓人知道。每一次,工作人員拿來捐款證書,他總是叫他們趕快放起來,就怕別人看見。有一年,一位工作人員在一篇文章中提到巴金捐款的事。巴金知道後“批評”道:“不值得寫,捐這點錢是應該的。”在安徽大別山,有一座由巴金題名的希望小學:上海文藝石關希望小學。這是由巴金題名的唯一一所希望小學。據工作人員介紹,在這所學校讀書的孩子,都很自豪。他們說,他們生活在巴金爺爺的陽光下,很幸福。他們要向巴金爺爺那樣,做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孩子是明天的希望。千千萬萬的中國少年兒童,都會像接受希望工程資助的孩子一樣,永遠懷念他們的巴金爺爺。題:有一種懷念:融化在血液中新華社上海2005年10月21日電當巴金心髒停止跳動的那一刻,小林撲在父親的身上,哭喊道:“爸爸,你不是說陪陪我的麼,你怎麼走了呢?”這一刻,在場的很多人流下了熱淚。沒有多少人知道,小林這句話的含義。1995年,小林正當中年的愛人不幸逝世。那一天,巴金久久不語。但是,他關切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過女兒。在父親麵前,小林盡量不露傷感之情。巴金卻看得清楚,痛在心裏。有一天,他對身邊的工作人員說:“小林心裏很苦,我要爭取多活幾年,陪陪她。”正是這樣,他們的父女之情,不在言表,在於心靈的互通。性格內向的小棠,在父親病危的時候,就常常獨自在一邊,默默地流著淚。“老巴金”,小棠這樣稱呼自己的父親。90年代中期,巴金去杭州療養,小棠隔三差五去看望。有一次,小棠的錢包在火車上被偷了。到了居住地,小棠玩笑地手一伸,對父親說:“老巴金,你賠我錢。”巴金“不示弱”地回擊道:“你的錢被別人偷了,為啥子要我賠。”小棠說:“我是來看你的嘛,你得賠我錢。”巴金又“回敬”道:“我賠你什麼錢,你多寫幾部電視劇,錢就有了。”他們的父子之情,更在於這種平等、隨和、親切。有一種懷念,不在於言論,更不在於高調,在於心底,在於血液中。對於小林姐弟,對父親的懷念,屬於後者。而這種懷念,更使人感動,更讓人敬仰。巴金高尚的人文精神和道德品格,其實一直在影響著家人。從1972年母親病逝,小林就成了內當家。她又是《收獲》雜誌的常務副主編。她的業務水平和敬業精神,在文學界有口皆碑。1999年,巴金病重後,父親的每一筆捐款,都是從小林手中出去的。她也像父親那樣,常常收到錢後,點也不點,就讓捐出去了。有好幾次,她對記者說:“爸爸的內心很博大,他的境界很多人都做不到。”她自責自己,沒有能夠走進父親的心靈。她後悔自己,與父親的交談太少了。小棠大學畢業後,一直在上海市政協工作。有一年,市政協主席來看望巴金,看到小棠後奇怪地問:“你怎麼在這裏?”原來,她不知道小棠就是巴金的兒子。不事張揚,不自以為是,不以名人之後為傲,這就是小棠。小棠還是一個蠻出色的作家。他的短篇小說《正在操練》,獲得過全國短篇小說獎。張藝謀的一部以舊上海為題材的電影,改編自小棠的小說。在很多人眼裏,端端也是一個名人了。巴金在《隨想錄》中,有3篇是專寫端端的。外公心疼她的小外孫女,從小就被學業所累,是全家最辛苦的人。1994年5月20日,巴金在給端端的信中寫道:“我是這樣想的:字越少,感情越深。我不是寫這些話向你告別,我要告訴你:祖父的愛,外公的愛是不要報償的,是無窮無盡的,它永遠在你身邊,保護著你。”在端端身上,看不到“驕、嬌”二氣。有很長一段時間,巴金的一些生活瑣事,都是端端幫助料理的。比如幫助外公起床,幫助外公剪指甲等等。巴金病重後,端端每天守在病房,默默地看著外公,默默地祈禱上天不要讓她的敬愛的外公走。很多讀者奇怪,巴金去世多日,媒介以最大的熱情懷念這位受人尊敬的老人,但是沒有讀到巴金子女的一些懷念字句。可以說,這就是巴金子女的風格:他們隻想以自己的行為,懷念父親、紀念父親。10月15日上午,金炳華同誌來到病房,小林就提出,希望炳華同誌能向中央反映:如果父親去世,喪事從簡,骨灰撒大海。弟弟小棠也是這個意思。因為,這是父親的心願。巴金生前總說,他欠國家的,欠讀者的。他隻想奉獻給別人,而不願意麻煩別人。巴金生前多次對記者說過這樣的話:我又老又病,成為大家的包袱。他也曾對記者說過,他最大的心願是死後和蕭珊一起撒入大海。實現父親的心願,便是小林姐弟對父親的最大懷念。10月16日晚10時許,小棠給記者打來電話,問道:“怎樣評價我父親比較好?”記者立即回答:“一代文學巨匠。”電話那邊,小棠頓了頓說道:“他連自己是作家都不承認,說文學巨匠太高了吧。我的意思就寫著名作家吧。”聽到這裏,記者心裏好一陣感動:這就是巴金,這就是巴金子女。在他們的身上,可以看到巴金的許多品格。巴金生前尊重每一個人。在他病逝後,小林姐弟想得最多的是,不要忘記通知任何曾在巴金身邊工作過的人。包括已經退休的醫護人員、司機等等。小林對記者說:“等爸爸的事辦完後,我要請為我爸爸診治過的醫護人員到杭州去休養一下。他們多年來照顧爸爸,非常辛苦。這也是爸爸的意思。”真的,有一種懷念,它融化在人的血液中,體現在人的行為上,這恐怕是人間最為重要的懷念。題:巴金遺體起靈新華社上海2005年10月22日電黑白兩色在這一刻組成特別的曆史圖景:14點55分,安睡5天的巴金,在親屬、華東醫院醫護人員和工作人員悲痛的目光中:起靈。這意味著一代文學巨匠,將走向更遠的地方。送行的家屬和工作人員,幾乎都穿著黑色製服,神色莊嚴。身穿白色工作服的醫護人員,淚眼花花,列隊送行。6名工作人員抬著巴金的遺體,緩緩走出。小棠上前,將一束鮮花放在父親的身上。華東醫院院長俞卓偉,代表全體醫護人員獻上鮮花,送別他們愛戴的老人。黑色靈車,緩緩駛向殯儀館。這一路,走得異常沉重。汽車讓道,行人駐足,似乎都在為巴金送行,都在企望,他一路走好。車到殯儀館,6名工作人員,莊嚴地接靈。守靈室,藍色幕布上,掛著巴金露著燦爛笑容的遺像。像框的邊,是由一支支紅色玫瑰綴成的。靈前,擺放著一排排鮮豔的玫瑰。兩旁也是用玫瑰插成的一隻隻大花籃。紅的、粉的、黃的、白的,都在怒放著。玫瑰,原產我國,不論東西南北,都可栽種。玫瑰漂亮,但又帶刺,它象征著一個人不倔的性格。巴金生前獨愛玫瑰。所有的送行人向遺體三鞠躬。再見了,巴老。這時,大約15點25分。題:唉,巴老2005年10月22日刊南風窗唉,巴老趙蘭英唉,巴老,你知道嗎?人生,真有很多事不能如己心願。盡管,你再三說不喜歡過生日,可是年年,你的生日過得最張揚。甚至,人們把這一天稱為“中國文壇的節日”。盡管,你最怕出名,可是你的名聲,尤其在人們心裏,至高無上。“一代文學巨匠”、“人民作家”,你當之無愧。盡管,你不想驚動大家,靜靜地離去,可是你卻震動了文壇,震動了全國。自從你去世後,網絡、廣播、電視、報紙等等,天天都以最大能量,刊登懷念你的文章。唉,巴老,26年了,我與你相識、相交,盡管也寫過許許多多關於你的文章,但是直到今天,我覺得我還是沒有走進你的心靈。尤其是我的笨拙的筆,無法準確、完整表達你的心路,你的品質,你的人格。唉,還是先說一個曆史細節吧。10月17日19點,陳至立同誌來到你的身邊。她正在上海視察工作,途中聽說您病危。她的一個心靈感應就是:我應該去看看巴老,和他見上最後一麵。司機趕快掉轉車頭,直駛華東醫院。到病房大樓,至立同誌看了看表:19點差一分。一分鍾後,她走進你的病房。俞卓偉院長介紹著你的病情,監測儀上顯示:心跳一分鍾54次,血壓26至41毫米汞柱。這時候,有人勸說至立同誌到隔壁房間休息一會兒,至立說:“不要,我就站在這裏。”靜穆,所有人的眼光都在緊張地盯著監測儀。突然,監測儀劇烈地發出了一怪聲,你的心髒停止了跳動。俞院長看了看腕上的表,說道:“7點06分。”唉,巴老,你是不是在等待至立同誌?至立同誌在上海工作時,沒少來看您。她與您也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到中央工作後,每次回滬,她總要抽空來看你。這天,我連著吃了兩顆降壓藥、兩粒安定,當這一刻來臨時,仍不能自持。在用手機向新華總社報告這一噩耗時,那手抖得厲害,撥不出準確號碼,以至延誤了2分鍾。但新華社還是以最快的速度,在19點11分向世界發布了您不幸逝世的快訊。寫到這裏,我不得不插進這一段:1988年5月10日,沈從文先生逝世。你從沈先生夫人張兆和的電報中得知了噩耗。連著幾天,你默默地翻看北京、上海的報紙,希望從中能得到關於從文的更多消息,但是沒有。又過了幾天,才看到新華社記者郭玲春寫的沈從文追悼會的統發稿,而且發現很多報紙都不用。你簡直有點憤怒了,為老友鳴不平。那時,帕金森氏病已經在迫害著你。你仍抖著手,每天寫一點,寫成了《懷念從文》一文。文中,你發出這樣的責問:“我認識郭玲春,卻不理解她為什麼這樣吝惜自己的筆墨。難道不知道這位熱愛人民的善良作家的最後,牽動著全世界多少讀者的心?!這個人究竟是好是病,是死是活,他不可能像輕煙散去,未必我得到的噩耗是在夢中?!”你接連用了兩個問號加驚歎號,可見你有多少憤慨,心有多少痛。後來,郭玲春來滬,我們一起去看你。當郭玲春握著你的手時,你說的第一句話是:“郭玲春,難為你了。”隨後,你又拍了拍郭玲春的手說:“抱歉、抱歉。我是想讓你寫一篇好的文章。”當時的社會,哪有今天開放?從文先生一生磨難,沒有官銜級別,在很多人眼裏,他不夠報道資格。你當然也想到了這一點,於是在文章的後麵又寫道:“一個來探病的朋友批評我:‘你錯怪了郭玲春。她的報道沒有受到重視,可能因為領導沒有表態,人們不知道用什麼規格發表訃告,刊載消息。不然大陸以外的華文報刊刊出不少悼念文章,惋惜中國文壇巨大的損失,而我們的編輯怎麼能安心酣睡,仿佛不曾發生任何事情?!’”當郭玲春問起這位來探病的朋友是誰時,你笑了起來,說道:“就是我唄。”我們都愣了一下,爾後笑了起來。你是那麼的正直,又那麼善解人意,那麼睿智。郭玲春特別、特別感動。這件事,10多年來,我念念不忘。當1999年你病後,我基本上不出遠門,就怕“犯沈從文錯誤”,後悔一輩子,對不起你,對不起所有熱愛你的朋友、讀者。我也知道,你希望自己安靜地離去,不要驚動大家。但是,我隻能在第一時間,將你逝世的消息報道出去。我相信,你不會怪我的。唉,巴老,猶如你當年如此渴望得到從文先生的消息,人們也希望知道你的有關情況。你知道嗎?去年春上,還發生過一場全國性的“新聞大戰”?記得是2月17日,我與上海作協的一些同誌去青浦,剛到了那兒,傳來你病重的消息。我和作協秘書長褚水敖立即回城,來到你的病房。那時,你確實病得很重,腎衰竭。但是,你又是那樣頑強,奇跡般地有所好轉。可是,不知道哪兒來的一股風,紛紛傳說你已經去世了。華東醫院門前擁著幾十位記者,想衝進病房。華東醫院不得不有史以來第一次關起鐵門。你家裏的電話被打爆了,我這裏的電話也不斷。記得好幾次,我剛從你那兒回來不久,就有人來電話說:“聽說巴老去世了。”我說:“沒有啊。我剛從醫院回來。”“恐怕就是在你回來的途中吧。”“我說:“不可能。”“是真的,某某報已收到宣傳部統一稿了。”我氣惱地說:“你是相信我,還是相信他們。”“你還是去問問吧。”……真的,各種謠傳鋪天蓋地。這種謠傳實在讓人氣憤。但是,換個角度看,你的病情確實牽動著全國人民的心。好吧,巴老,我們再敘述下去。10月14日夜,金炳華同誌由京回滬,第2天一早就趕到你的病房。那時,你還清醒。炳華同誌抓著你的手,你不斷地張嘴有話想說,但說不出來。金炳華同誌明白,你很想說:麻煩大家了,謝謝大家了。1991年,金炳華同誌任上海市委宣傳部部長,春節前他去看你。那天的一幕,他至今不忘。那時,你在武康路的家中,正坐在陽台門前的一張小桌前,桌上堆著書稿。他感到非常吃驚:巴老就在這麼一張簡陋的小桌上,寫出這麼偉大的作品來。以後,他每年都要去看你。每一次醫院發出病危通知,第一個到場的領導人,基本上都是他。那年,他由上海調中國作協擔任黨組書記。你已經不能說話,躺在醫院的病房上。他握著你的手說道:“中央要調我去北京中國作協工作,感謝你在我上海工作時,給予的關心和支持。到新的工作崗位後,還希望繼續得到你的支持和幫助。您是文學界老前輩,是中國文學大師。”這時候,你的頭從床上抬起來,眼睛睜得大大的,喉管裏發出“噢、噢、噢”的聲音。可惜,他沒有聽懂你的話。你將另一隻手抓住他的手,久久不放。一旁的小林,隻好將你的手指,一個個掰開。可是,你的手還一直豎著,在表示著:再見。這一場景,深深地印在他的腦海裏。到北京後,他還是一年起碼有2次去看你。每次來,你都很激動。2003年的春節,他走時,你又“啊、啊”地想講話。明白你心的小林,拿出一份關於中國現代文學館二期工程的報告,給了金炳華同誌,說道:“爸爸希望盡早上馬。”回京後的金炳華同誌,立即向中央彙報了你的心願。2003年12月,我去北京,拜訪炳華同誌。我們說起了你,炳華同誌一臉的崇敬,說道:“100年來,巴老的文學之路,值得今天的文壇借鑒。他熱愛祖國和人民。他是‘五四’精神感召下成長起來的人民的作家。他提倡講真話,有一種唯物主義態度,無所畏懼。以高尚的人品、文品,贏得廣大讀者尊敬,影響一代代青年人。文學藝術為人民服務,其實就是為人民寫作,心中裝著讀者。他有一個博大的胸懷,善於團結廣大作家,受到老中青三代作家的愛戴。他的作品是當代文學史的一個縮影。我們從他那兒汲取養料。他直至生命的最後,還在關心文學事業,非常感人。”唉,巴老。有這樣一個場景,我也難忘。10月14日,我趕到醫院,看到陳思和先生也在。他是複旦大學中文係的主任,博士生導師,更是研究你的專家。可以說,在研究你的方麵,他是全國文學界權威人物了。那幾天,我們大多數人都站在病房陽台上,從落地玻璃窗前,觀望著你。他卻一次一次走進病房。有一次,在你的床腳邊,他交叉著雙臂,一隻手撐著下巴,久久地與你對望。這時候,我就在想,陳教授在想什麼?也許,他是在你生命的最後,與你進行最後一次的心靈對話吧。這種心靈的碰撞,一定超越時空,精彩無比。上海有許多作家是幸運的,他們能近距離地感受你的光和熱。陳思和說起這樣一件事:90年代初,他與幾位有共同理想的朋友合作,自籌資金推出《火鳳凰新批評文叢》。他們的這個思想,也是從你三四十年代編輯《文學叢刊》中得到的。他們的目的就是想在轉型期間爭得知識分子的一個學術空間。你知道後,不僅用當年編叢刊的經驗鼓勵他們,還題下“火鳳凰”3個字。他們把這3個字用在書的扉頁上。結果,在訂貨會上,人們看到有你的題字,就紛紛訂購。陳思和說:“本來,我們想能發行3000冊就不錯了,結果一次征訂就超過了5000冊。巴老的聲望真大呀,可以倡導出一種良好的讀書風氣。”這幾年,詩人趙麗宏為繁榮上海的詩歌創作盡心盡力。不能不說,他是受到了你的感染。趙麗宏也說了一件事:80年代初,他見到你,開口向你要一本書,這是他平以來第一次向人要書。原來,他不抱希望。沒想到,沒過幾天,他就從郵局中取到你寄來的書。你還在書的扉頁上寫了這麼兩句話:“寫自己最熟悉的,寫自己感受最深的。”那時,趙麗宏在文學界還算是一個新人。你的這兩句話,真為他指明了前進的方向。後來,趙麗宏在敬奉給你的一部作品中寫道:“巴老:您使我懂得了——真,是為人為文的生命,沒有真誠就沒有一切。”趙麗宏後來對我說:“巴老,我從內心尊重他。我覺得他不是一個文豪,是一個普通的老人。他對自己解剖之無情,在中國沒有第二人。每一事,他總是先從自己身上找不足,而不是怪別人。說他是中國知識分子的良心,不是一句空話。我們從他每一篇文章中都能讀到他的愛國主義精神,他的真實、樸素的品格。”在上海作協悼念你的大堂裏,留有趙麗宏充滿感情的文字:“巴金,高舉著燃燒的心:二○○五年十月十七日傍晚,在醫院為敬愛的巴金送別,他的心髒雖已停止跳動,但他的高尚品格和博大精神如燈塔永不熄滅……在這悲傷的時刻,抄錄去年的詩句,寄托哀思:我仿佛看到\他高舉著一顆燃燒的心\在苦難中奔跑\在泥沼裏掙紮\在寒冷的歲月中\映照探索真理的路\他把自己化成泥土\哺養春天的草木\在激流中探索幸福\在寒夜中追尋光明\他告訴曆史\敢說真話\才是大寫的真人。”作家趙長天在上海作協當過秘書長,現在還是副主席。他深有感觸地說:“上海作協的不團結現象,過去在全國是出了名的。人與人之間的關係複雜得不得了。隻有巴老,能夠團結不同派別的人。這個派,那個派,在巴老麵前都能說真心話。這是什麼原因?我以為,正是巴老的真誠,巴老的博大胸懷。在巴老的感染下,現在的上海作協,比過去團結多了。”前幾年,作家葉辛在他們這批作家中,是“官”位最大的:中國作家協會副主席、全國人大代表等等。但是,每一次葉辛去你那兒,你從來不在這方麵表示祝賀,總是問最近在寫些什麼,你對他說:“再寫幾部像《孽債》這樣的作品,我們都很受看。”葉辛說:“巴老以他的方式在提醒我,作家主要是寫作,讓作品留在人間。”最近幾年,葉辛有多部作品問世,在社會上產生了一定影響。在你最後的時刻,陳思和、趙麗宏、趙長天、宗福先、孫顒、彭新琪等作家都來了。望著他們的背影,我在心裏說:中國文學的一棵參天大樹倒下了,還會有更多的大樹長起來嗎?我想很困難,但也許會有吧。唉,巴老。我還想寫的是,華東醫院的這些醫護人員們。我想,這也是你所希望的。因為,你不止一次對我說,你欠他們的,你成為他們的包袱,你想謝謝他們。先說俞卓偉院長吧。巴老,你知道嗎?在你最後的4個夜晚,他夜夜坐在你的床邊,沒有平下身來休息過,也沒有吃過一頓好飯。他在一些小紙上,不斷記下在監測儀上看到的一些數據,以不斷調整藥量。你過去後,他率全體醫護人員,深深地向你三鞠躬。其中,還有一個細節,讓我特別感動:他輕輕地撫摸著你的臉,看到下巴有點鬆動,趕快叫人拿來熱毛巾,給你敷上。9點30分左右,你的遺體移向太平間。又是俞院長,率領大家輕輕地把你抬上靈車。夜幕中,沉重地走完那段小路。最後,在你的靈位前,俞院長說道:“我們大家一起,向偉大的文學家巴金先生三鞠躬。”禮畢,他又說道:“巴老,你安息吧。”俞院長真是一個了不起的好人,他是全國勞動模範。他這個勞模,完全是實打實的幹出來的。要說俞院長的故事,真說不完,以後再說吧。再說焦主任和其他人吧。那幾天,我天天看到焦主任在你的病房忙這忙那。她也和俞院長一樣,天天守在你的病房。過去,我看到焦主任,總見她精神飽滿,幹事練達。幾天下來,她顯出了疲憊,眼睛紅紅的。自從她擔任這個病區的主任以來,你經常病危,她臨危不亂,盡心盡力。你病危時,我看到照顧你的顏護士,不斷站在一旁流淚。譚護士、蔣護士也是這樣,她們3人,都是在退休後,甘願來到你身邊,為您服務的。病區的丁護士長,也跟著你好多年了。你走後,她不忍地長久撫摸著你,淚水漣漣。還有那些年輕的護士,她們都爭著到你這裏工作。你的慈祥,你的寬容,使她們心情放鬆,愉快。就說紮針吧,有時候好幾次都紮不進去,但是你從來不叫痛,默默地自己承受著。她們說:有時候碰到脾氣大一點的人,就會訓斥道:“叫你們領導來!”你從來不這樣。所以,你在她們心中是一個和藹可親的老爺爺。還說崔主任、邵主任吧。她們也都是70多歲的老人了,退休在家。10月15日,小林打電話告訴她們,你病危了,她們立即趕來了。崔主任是心內科專家。過去,你的幾次重大醫治方案,都是由她來告訴你的。你很信任崔主任,崔主任也非常地敬重你。邵主任是神經科主任。她跟蹤你的帕金森氏病20多年,有效地控製了你在這方麵的病情。她們從你的病房出來,神色凝重,眼睛紅紅。她們清楚,這一回難以把你從死亡線上拉出了。當17日19點30分左右,邵主任從新華社快訊中,看到你逝世的消息後,又匆匆從家中趕到醫院,與你作最後的告別。今天,10月22日下午2點55分,你的遺體從醫院起靈,送往殯儀館。生怕打攪了你,層層封鎖,難以進入現場。我總算應允進去。到了那兒,首先看到的是華東醫院的醫護人員,排成長長的隊伍,手持寫有“巴老,我們永遠懷念您”的橫幅,為你送行。匆匆的我,望著這一幕,我的眼睛紅了。他們真是愛您,舍不得您走啊。唉,巴老,想和你說的太多了。這幾天,我也累了,十分的累。還有的話,我們以後慢慢再聊吧。寫於2005年10月22日題:“巴金感謝你們”新華社上海2005年10月23日電晚年後的巴金,說的最多的話,就是“謝謝”兩個字。今天,本社受權發表巴金寫於一九九四年五月十一日的手跡:“巴金感謝你們”。取出這幅字,巴金子女對記者說:“這是父親生前最想說的話。此時此刻也最能代表我們全家的心情。”“巴金感謝你們”,是巴金寫給杭州汪莊服務員的。那年,巴金在眾人的勸說下,在這裏半治療半休養。臨別,汪莊的服務員拿出紙和筆,希望巴老為他們題幾個字。巴金略思索了一下,寫下這6個字。巴金曾經說,他寫作是因為有感情要抒發。“巴金感謝你們”,是那一刻巴金心的吐露。1986年,巴金完成《隨想錄》的寫作,家中的房屋也需要大修,因此來到杭州創作之家。走進大門,看到工作人員忙碌的身影,巴金連連說道:“謝謝大家,謝謝大家。”每天一早,巴金就伏在小桌上寫啊,寫啊。這時,服務員輕手輕腳進來打掃衛生。巴金總是抬起頭說一聲:“你好,謝謝。”服務員感動地對別人說:“想不到這樣的大文豪,這麼親切,沒有架子。”臨別,巴金在留言簿上寫下這樣一段話:“這真是我的家。我忘不了在這裏過的愉快的兩星期,謝謝你們。”1999年2月,巴金從病危中脫險。已經10多天沒說話的巴金,開口說的第一句話就是:“謝謝大家。我為大家活著。”“謝謝!”對華東醫院的醫護人員,巴金不知說過多少遍。又何止他們呢?在巴金身邊工作過的人,都曾不知多少次感受巴金出自肺腑的謝意。所以,他曾多次表示,要請他們出去玩玩,好好休息休息。“謝謝。”在巴金心中,最要感謝的還是讀者。他多次說,讀者是他的衣食父母,他靠讀者養活。他總覺得自己欠讀者的,舊債沒還清,新債又上來了。1991年夏季,長江洪水泛濫,上海作家協會舉行簽名本義賣活動,一位女工以13000元買了巴金的特裝編號本《隨想錄》。巴金聞知後,非常的不安,決定再向這名女工送一本簽名書。幾天後,這名女工被請到巴金家中。巴金在送她的《巴金文選》中寫下一段充滿感情的話:“我不是文學家,我寫作不是我有才華,而是我有感情,對我的國家和人民,我有無限的愛,我用作品來表達我無窮無盡的感情。”1996年,巴金編完最後一部《譯文集》,在《告別讀者》一文中寫道:“最近,我常常半夜醒來,想起幾十年來給我厚愛的讀者,就無法再睡下去,我欠讀者的債太多了!我的作品還不清我的欠債。病奪走了我的筆,我還有一顆心,它還在燃燒,它要永遠燃燒。我把它奉獻給讀者。”自巴金去世以來,全國各地讀者以種種方式表達哀思。“巴金感謝你們”,巴金家人以公布巴金的這幅手跡,表達對人們的謝意。題:巴金遺體告別儀式:10月24日舉行新華社上海2005年10月23日電題:那隻溫暖的手新華社上海2005年10月24日電李致從成都趕來,與他的四爸見上最後一麵。他洗了洗手,沉重地走進病房。病床上的巴金到了彌留之際。他握了握四爸的右手,軟軟的,還很溫暖。然後,靜靜地在四爸的床前坐了半個小時。這時候的李致,心在流淚,思緒卻紛雜得很。他想到往昔,想到四爸的這隻手,曾經為讀者寫過那麼多巨著,四爸的這隻手也曾經給自己寫過300多封信啊!往事曆曆在目。李致是巴金大哥的兒子。父親那年在老家自殺,李致才一歲多。巴金曾說,大哥是愛他最深的人。大哥將最愛的三弟堯林、四弟堯棠送出去讀書,獨自擔起一個沒落大家庭的生活重擔。在家庭經濟最為困難的時候,他又支持四弟去法國。巴金回國後,大哥從老家趕來,他們兄弟度過一段最愉快的日子。分別那天,兄弟倆痛苦萬分,淚流滿麵。巴金的《家》,就是為大哥寫的。但是,巴金沒有想到,他的小說星期六在報紙上發表,星期天就收到大哥死訊的電報。巴金後來寫過《呈獻給一個人》、《做大哥的人》、《喚醒被遺忘的青春》、《覺新與大哥》等文章,懷念他的親愛的大哥。巴金也許將對大哥的感情,放在了李致的身上。他供養李致上學。李致12歲那年得了瘧病,巴金買來昂貴的藥,治好了他的病。1942年,巴金回川,與李致同睡一張床。他為李致題下四句話:“讀書的時候用心讀書,玩耍的時候放心玩耍,說話要說真話,做人得做好人。”70年代,李致偷著去看四爸,他們又睡在了一張大床上。1993年,李致去杭州探望巴金。他們叔侄相談,巴金的第一句話就是:“人各有誌,最要緊的是做人。”李致回川後,將四爸的這句話當家訓,請人書寫後掛在牆上。一幕幕,怎能讓李致忘懷?在李致的心中,四爸比自己的父親還要親。李致最傷心的是,四爸早期給他的信,有50多封在“文革”中被抄家燒毀了。保存下來的250多封信,多是巴金在70年代以後寫的。那時,巴金不能發表文章。再後來,疾病纏著他,使他難以寫更多的文章。巴金對李致說:“我以寫信的方法,表達我的觀點。”難忘這些信。1987年4月29日,巴金在信中說:“對我來說,我按計劃寫《隨想錄》,而且出齊兩種版本,想說的話都說了,該滿意了吧!可是想到我們多災多難的國家和善良溫順的人民,我又得不到安寧。對,人怎麼能隻考慮自己呢?不管怎樣,我提出來:大家要講真話,為了這個,子孫後代一定會寬容地看待我的。我隻能盡力而為。”在1988年冬,巴金又在給李致的信中表達自己的感情:“我又老又病,活下去總有些痛苦,但對我的國家我的人民有感情,我始終放不下這筆。”1991年冬,李致來上海,向巴金轉達一些出版社想出版他日記的願望,巴金當時有些猶豫。李致回到成都不久,收到了四爸的信。巴金在信中寫道:“關於日記我考慮了兩個晚上,決定除收進《全集》外不另行出版發行,因為這兩卷書對讀者無大用處(可能對少數研究我作品的人提供一點線索)。我沒有理由出了又出、印了又印,浪費紙張……你剛來信說你尊重我的人品,那麼你就不該鼓勵我出版日記,這日記隻是我的備忘錄,隻有把我當‘名人’才肯出版這樣東西,我要證明自己不願做‘名人’,我就得把緊這個關,做到言行一致‘對讀者我也有責任。我出一本書總有我的想法……一句話,日記不另出單行本。”四川人民一直想在成都正通順街恢複巴金故居。巴金堅決不同意,為此,他有多封信給李致,表達自己的觀點。1986年10月3日,巴金寫道:“我想談談故居的事,一直沒有功夫寫出來。我的意思是:不要重建我的故居,不要花國家的錢搞我的紀念……關於我本人,我的一切都不值得宣傳、表揚。隻有極少數的幾本作品還可以流傳一段時期,我的作品存在,我心裏的火就不會熄滅。”10月21日,李致又接到巴金的信,表述相同的觀點。30日,李致再次收到四爸的信,巴金又一次寫道:“關於故居的事就這樣說定了。不修舊宅,不花國家的錢搞這樣的紀念,印幾本《選集》就夠了。”10月15日中午,小林給李致打電話,告訴他父親病危了。今天的李致也已過了古稀之年,和巴金一樣,一頭白發。他患有心髒病,巴金多次關照他,出遠門一定要有人陪。這回,他沒有聽四爸的話,下午即買了票,一個人飛來上海。這幾天,他的遠在美國的兒子、孫女和女婿等,都趕來了,向巴金--他們至親的長輩告別。四爸的這隻手,在李致的心裏今天還溫暖著,永遠不會涼下去。李致對記者說:“我們不可能有四爸那樣崇高的境界,那樣博大的胸懷。但是,起碼要像他那樣,做一個高尚的人,做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這是我們對他老人家最好的懷念和紀念。”題:別巴金新華社上海2005年10月24日電2005年10月24日16點整,人間最為傷痛的時刻到來:一代文學巨匠巴金的遺體,在接受了5千多名群眾的告別後,被推進靈柩。“爸爸,你看看我呀!”女兒小林撕心裂肺地哭喊著,場內一片哭聲。一條紅色綢緞覆蓋在靈柩上。4個大字:“音容宛在”,更使人難以抹去心頭的悲哀。今天的告別儀式,通知下午3點整開始。但是上午就有讀者候在殯儀館。2點不到,現場就已聚集上千名群眾。告別巴金,牽動了全國人民的心。從雲南,從四川,從貴州,從江蘇,從浙江,從北京……無數讀者自費,千裏迢迢趕來送別。組織者準備的3千朵白花,很快被領完。靜臥在鮮花叢中的巴金,一如以往,穿著他出門時喜歡穿的西服,鼻梁上架著老式眼鏡。親人們送的花籃圍在他的身邊。從中央到地方,從文化學者到普通百姓,敬送的花圈難以數清。從大廳到廣場,層層疊疊的花圈,每一隻上都掛著4、5條挽聯。太多太多的群眾,都想表達心中的哀思呀。別巴金,是有何等的不舍。讀者曹達是巴金幾十年的老讀者了。今天,在家人的攙扶下,他顫巍巍地來到現場,在巴金的遺體前轉了一圈後,不顧工作人員的阻攔,又上前行禮,再告別後,才依依不舍地離開。別巴金,淚滿襟。華東醫院曾在巴金身邊工作過的醫護人員來了。深深地,他們鞠了一躬又一躬。都已年邁的崔主任,邵主任,看到記者,相擁而哭。太舍不得了,他們都在巴老身邊工作了幾十年呀。幾塊濕毛巾,雖不值幾個錢,可是它表達的是讀者那顆善良的心呀,這是一位不知名的讀者,悄悄地在現場送到小林手中的。別巴金,望不盡的告別隊伍,表不盡的哀思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