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玄莊 引子(1 / 1)

悠悠玄莊 引子

魯西北平原方圓五百裏找不到一塊石子——哪怕是豆粒大的石子,石磨、石碾、石槽、碌碡都是從七八百裏以外的魯南運來的。古老的黃河在這方土地上狂奔肆行多年了,留下了數不清的足跡——黃河故道,夾帶來了大量泥沙饋贈給平坦的土地,然後拖著疲憊的身軀,倦意慵慵走向自己的歸宿。於是,魯西北平原上積澱了豐厚的黃土,莊稼、村落都彌漫在黃土中,春夏之交或是幹旱的夏季,村街上、田道上仿佛流淌著一條黃土河,莊稼人踩下去便是一個深深的腳窩,黃土順著腳脖流淌,回家來鞋窠裏能磕出幾兩黃土。外地人來這裏住上三五天,臨走渾身上下少說也帶走斤把黃土。

然而,黃土平原上阡陌縱橫,田疇連片。浩浩蕩蕩的青紗帳,威風凜凜,往往演繹出一樁樁驚心動魄的傳奇故事,或是男歡女愛的風流軼事。莊稼漢子站在寥廓的曠野裏,赤裸著紫紅的脊背,扯開嗓子呐喊高歌,百裏方圓都傳播著那粗獷高亢的音律。待到秋高氣爽,藍天白雲,白花花的棉田裏點綴著腰係花兜的婦女,哼著小曲不緊不慢地拾棉,又帶有幾分嬌嬈纏綿的情調。

一條蜿蜿蜒蜒的漳衛運河實在是魯西北人引以自豪的,它是京杭大運河最古老的一段河道,如果從隋大業四年開永濟渠算起,已有一千三百多年的曆史了。一方水土養一方人,漳衛運河坦坦蕩蕩縱貫魯西北平原,滋潤著這片黃土地,也培育了魯西北人的性情風習。農夫在田間耕耘,白帆在運河上遊動,高高的桅杆上飄著幾朵白雲,撐船漢子唱起歌謠:

運河水,嘩啦啦,

扯起白帆把俺送回家。

回到家,幹什麼?

炕頭上,抱娃娃,

和孩兒他娘拉呱呱①。

……

那實在是一道最美麗的景觀。

黃土平原上,村莊鱗次櫛比,密密麻麻。小媳婦騎上毛驢或是撇開一雙小腳回娘家,那是要不了一兩個時辰就可以見到親爹娘的,不過女人的臉上往往是淚跡斑斑。綠樹叢裏整整齊齊排列開一座座農家宅院,看上去既莊嚴又給人一種切膚之感。一般說,三五間北房,一明兩暗,再加上兩間小跨屋。明間是客廳兼灶房,還是夏日的餐廳,暗間即是大炕臥室了。長輩住東裏間,晚輩住西裏間,規矩是不可破的。東西兩間小跨屋那是農家的糧倉和密室,外人是進不得的。或是土坯葦房,或是青磚瓦房,高高的房脊上立幾塊鳥獸磚雕和一塊刻有“泰山石敢當”的青磚作為鎮宅石。東西廂房,有的是給兒女準備的;有的即是牲口屋和柴草房了。漆黑的大門,迎麵一堵影壁牆,影壁牆上鬥大一個“福”字,讓人肅然起敬。宅院裏,雞犬相聞,老牛哞哞,還有一兩棵棗樹、石榴樹,紅紅綠綠,婀娜多姿。黃澄澄的棒子槌,紅豔豔的辣椒串掛滿門框、窗欞,滿滿當當,人間煙火氣十足……

黃土平原上上千個村莊,有一個村莊叫玄莊。玄莊三百多戶人家,一千多口子人,有貧有富,其中有一戶中等農耕之家,不貧不富,天下第一姓趙家。這當口,天外飛來一樁橫禍落到趙家,牽動了全家人的魂魄——

注:

①拉呱:說話兒,聊天。

《悠悠玄莊》是一部農民命運史、鄉村文化史。小說描寫的是我的故鄉魯西北農家生存狀態及三代人精神曆程,蘊涵對以儒家思想為核心的中國傳統文化的反思。生活基礎深厚,藝術想象豐富,給人一種震撼力和思考。充溢著人情意味,耐人品賞,獨具藝術特色。

著名作家鄧友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