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番外:人間道(三)(1 / 3)

早春,人間道。

就在掌門夫妻“打情罵俏”的同時,棲梧山前山,來自五湖四海的考生們滿心雀躍歡喜,正在激動不已地等待,好像一百萬隻麻雀炸開了鍋。

童歸身在其中,被川流不息的人潮推來擠去,一會兒聽見有人高喊:

“賣香粉囉!神鳥鴻鵠一族之首,九華宗沉璧真人,絕世美人柳笑用過的香粉!保管您用過以後,膚光勝雪,神采煥發,男人美得像女人,女人美得像女人中的女人!!”

一會兒又聽見有人吆喝:

“參考書,賣參考書嘞!九華宗璣峰掌峰,瀚海真人戚夜心親手編寫的參考書!!”

“大夥兒別搞錯,是瀚海真人,不是靖海真人!不是那個屁股很翹的靖海真人!一百靈石,每本隻要一百靈石,你買不了吃虧,也買不了上當!!”

童歸:“……”

——屁股很翹的靖海真人,那又是個啥啊?

“田長老,田長老。”

有些散修長了個心眼,一臉乖巧地跑去向田馨請教,“這山門口吆喝叫賣的販,應該不會是騙子吧?畢竟你看,這可是在人間道門口,你們總不會放任……”

田馨瞄他一眼:“為什麼不會?你們是上山求學,又不是出門找媽,自個兒都把招子放亮堂些,被騙也怨不得別人。山門之外,全憑你們自己本事。”

“……”

童歸對胭脂水粉一類興致缺缺,沒心思拾掇打扮,也沒聽過那位閉關兩百餘年的靖海真人。

不過,“瀚海真人戚夜心”的名字,即使在閉塞偏遠的青城,也可是如雷貫耳。

一聽見參考書,童歸便按捺不住地有些心動。

——《五年修仙,三年模擬》,這有誰不知道呢?

瀚海真人戚夜心,九華宗掌門秋心首徒,百年前順利結嬰後,便接替常年閉關不出的靖海真人,擔任璣峰掌峰一職。

戚夜心不像掌門一般性情溫軟,雖是個隱藏的菩薩心腸,卻不乏鐵血手腕。他上任以後,立刻雷厲風行地整肅璣峰風氣,該打的打,該罰的罰,任憑你哭喊連,他也照舊冷麵無情。

如此數年之後,璣峰煥然一新,多年來的沉屙與積弊都被掃了個七七八八,儼然有觸底反彈之態。

“瀚海真人”的大名,伴隨著璣峰的脫胎換骨一同,逐漸進入大眾視野,他早年的各類著作也日益暢銷。

在這個世界中,再也不會有人知曉——

原著中的戚夜心,是如何為女主薑若水擋下齊玉軒和靖海真人的追殺,以身證道,抱憾而終。

“抱歉,各位,請讓一讓!麻煩讓一讓!”

作為戚夜心的千萬書粉之一,童歸滿心神往,一聽見“親筆編寫”就雙眼發亮,迫不及待地湊近前去。

然而人潮洶湧,一波緊接著一波,擁擠間不知是誰搡了童歸一把,將她拱向一邊。她剛要順勢後退,卻隻見腳邊“嗖”地躥過一條黑影,心中一驚,連忙閃身避讓,又接連被好幾個人推搡,踉蹌著跌出人群。

“心。”

就在此時,她耳邊忽然掠過一道溫煦和暖的男聲,如春日朝陽灑落,令人一瞬間有些失神。

少女倒向一邊的身體,被一隻修長有力的手穩穩托住。

“多謝道友……咦?”

童歸眼尖,一眼便看見那人戴著副輕薄的絲質手套,黑底上纏繞著藤蔓一般的紅紋,並不顯得臃腫,反而越發襯出他骨節勁瘦,五指纖長。

她認得這副裝扮。

昔日淩霄城,今日夜行川之人,如果一度為虎作倀、離經背道,又因戴罪立功而免於一死,為表罪愆在身,雙手染血,都會戴上這樣一副手套。

這既是自警,也能讓憎恨淩霄城之人了然於胸,對他們保持警惕,拉開距離,或者出手尋仇。

用舒鳧的話來,這也算是一種原始的“電子腳鐐”。

童、淩兩家間隔著一代人的血仇,盡管禍首淩鳳卿早已伏誅,也絕非輕易便能化解。童歸一看見這副手套,當即麵色大變,迅速抽身退開,雙目灼灼地瞪視來人。

“你,你是淩霄城——”

“……”

出乎她意料的是,這“為虎作倀”之人並不凶神惡煞,反倒生得一副俊秀臉容,眉清目朗,爾雅溫文,一襲滾銀邊暗色長衫,滿頭烏發一絲不苟地攏在玉冠之中,端的是一位翩翩濁世佳公子。

那人察覺童歸的戒備緊張,麵色平靜如常,仿佛早已習慣一般,禮貌而溫和地向她點了點頭。

“扶搖道君受萬人景仰,‘人間道’向來門庭若市,難免有幾分擁擠。友,當心些。”

罷,他好像早知自己礙眼,不再多言,轉過身提高嗓音:

“阿玄,看著點你的孩子們。別讓他們再橫衝直撞,一個不留神,傷了舒鳧姑娘未來的徒弟。”

……“阿玄”?孩子們?

童歸心中狐疑,不自覺地循著青年目光望去。

在他身後,緊跟著一條雄獅那麼大的黑狗,渾身不帶一絲雜色,毛發蓬鬆,體型近乎橢圓,好像一團行走的漆黑煤球。

在黑狗背上和腳邊,還有好幾條同款造型的狗,雪白、金黃、墨黑,一個個都像毛團似的,撒著歡兒來回滾動。

那黑狗搖晃了一下圓滾滾的腦袋,揶揄道:

“阿月,你還管她叫‘舒鳧姑娘’啊?我聽,人族的姑娘出了嫁,那是該叫‘江夫人’的。”

那青年正是淩奚月,聞言麵不改色,淡淡應道:“都是些迂腐的法,早該棄之如敝屣。如今舒鳧是掌門,就算有‘掌門夫人’,那也該是曇華真人,而不是她。”

阿玄歎了口氣:“阿月,我還聽阿鳧過,你這樣的人叫做‘’。你不能因為自己,就幻想其他男人也和你一樣,喜歡做下麵那個啊。”

童歸:“……”

歪,幺幺零嗎。

這裏有條狗在搞顏色。

“阿玄,這便是你孤陋寡聞了。”

淩奚月眉目沉靜,其中不見半點波瀾,“就算是,也有可能是上麵那個……不過,這都和我沒關係。”

他抬頭仰望山門,交疊雙手,無意識地摩挲了一下手套上鮮豔的紅痕。

那是他無法抹消的罪業,更是他與舒鳧之間的塹,終其一生都不能跨越。

但他還是微笑道:“反正,我也不會再愛上其他人了。”

“……唉。”

阿玄老氣橫秋地搖了搖狗頭,“阿月,你看看你,連狗都結婚了,你還是孤零零的一個人。”

淩奚月:“……”

狗不僅結婚了,狗孩子還滿地跑。

——狗在給我喂狗糧,其他人做得到嗎?

“而且,你還一意孤行,取個道號叫什麼‘望舒’。”

阿玄接著念叨,“知道的人,明白‘望舒’是指月亮,意思是引導鵷鶵一族回歸正途,不求如日中,守一束清輝足矣。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賊心不死,在覬覦扶搖道君呢!”

“旁人若這樣想,那也無妨。”

淩奚月坦然笑道,“我取這個道號,本就是存了一點私心的。”

“望舒,望舒。望的是她,也是月亮,本就是一回事。隻不過,我也隻是‘望’罷了。”

——在他的夜空之中,永遠懸掛著一輪月亮。

清澈、明朗、遙不可及的月色,讓他所處的黑暗更顯荒涼。

但盡管如此,他還是會仰望著頭頂閃耀的月光,踏上那條晦暗曲折的前路。

他已經做出了選擇。

“飛鳶、飛燕,我們走。”

在他身後,是夜行川綿延的弟子長列。

他們與其他修士不同,此行不為拜師,隻是按照夜行川慣例,到舒鳧門下交換一段時日,接受原汁原味的社會主義熏陶。

其中,走在隊首的是一對少年少女,和淩奚月一樣身著鑲著銀邊的暗色衣衫,生得唇紅齒白,煞是玉雪可愛。

淩奚月無妻無子,這兩個孩子是他的侄兒,也就是他三弟淩鳳鳴的兒女。

來有些滑稽,淩鳳鳴年少時飛揚跋扈,乃是修真界遠近聞名的一代霸王;後來一則險些被狐狸硬剛,二來見證人世滄桑,反倒因禍得福,大徹大悟,從此遠離修真界風雨,在家做了個真正的富貴閑人。

不對,應該是“富貴閑雞”。

是“閑”,其實他也在幫淩奚月經營家業,而且勤學之後,竟然還頗有幾分商業頭腦。

因為他樂善好施,仗義疏財,在兩百年後的今,甚至有了個“淩大善人”的外號。

淩鳳鳴的兒女半點不似他當年,被教養得敦厚溫和,乖巧懂事,對淩奚月這位“二伯”也十分尊敬,從無荒唐逾矩之舉。

如今,將他們放到任何地方,都是兩隻拿得出手的黃雞。

“伯父,我們為何要在前山等候?”

公子淩飛鳶仰起頭,有些困惑地詢問道,“方才我瞧見狐一族的人,是扶搖道君的朋友,直接往後山尋她去了。您不是她的朋友嗎?”

“……”

淩奚月先是一怔,隨即展眉微笑,俯下身來,和善可親地摸了摸少年的腦袋。

“因為,有人不太想看見我啊。”

“作為朋友,‘不打擾’也是一種美德,待你們長大便會明白了。”

……

……

江雪聲的確不想看見他。

事實上,與舒鳧享受獨處時光的時候,他一個人都不想看見。

然而遺憾的是,舒鳧的朋友一向很多,而且不是每個都像淩奚月一樣識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