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朝堂無君子。
雖然是奉儒學為國學的時代,或許貧寒的讀書人老老實實奉行著儒家的寬仁之道,但當了官的讀書人便不能算純粹的讀書人,他們隻是鑽營者,為名為利蠅營狗苟,他們的外貌永遠道貌岸然,因為長得醜的不能當官,然而一旦有人觸犯了他們的利益,為名為利為權,則必然成為他們鏟除的目標,下手從不手軟,而且雖遠必誅。
能在如此惡劣的環境裏存活至今,而且活得位高權重,令滿朝文官看不慣他又幹不掉他,秦堪都忍不住要佩服一下自己的本事。
“你把他們熏跑了,他們轉過身跑朕這兒告狀,事情很棘手,一個個趴在殿內哭喪似的,幸好你今日沒上朝,否則朕懷疑他們會像代宗年間對馬順那樣,當著朕的麵活活將你打死,這群打著大義名號的老混帳什麼事情幹不出來?朕左右沒了法子,隻好臨時在金殿上犯抽抽了……”朱厚照無奈長歎,為了在秦堪麵前表現一下自己的義薄雲天,他歎完氣後順便將兩手扭曲成一個奇怪的角度,然後眼歪嘴斜渾身直顫,還原自己當時是多麼的犧牲形象。
秦堪大讚:“陛下抽抽得很傳神,瞧那一雙鬥雞眼……一般人能鬥得出這水平嗎?這哪裏是鬥雞眼,簡直是將視線集中在一點的龍眼啊……”
朱厚照立馬恢複如常,狠狠瞪著秦堪道:“你能正經點嗎?朕在金殿裏是真的很頭痛,真的快抽抽了。”
重重歎氣,朱厚照看著秦堪,神情遲疑道:“秦堪,朕知道你胸懷淩雲抱負,更知道你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為了朕好,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好,所以你的任何建議朕都是毫無保留支持的,你說過造船出海先謀私利,再謀天下。來日開了海禁,上到商人巨賈,下到平民百姓,皆可駕舟從容出海,與萬國藩邦互通有無,唯藏富於民方可稱國盛軍強,這些道理朕都明白……”
頓了頓,朱厚照神情充滿了沮喪:“……可是,如今朝臣的反應你都看到了,朕沒想到。隻是造幾艘船給咱們自己賺點銀子。他們都如此不能相容。大有拚個你死我活之勢,秦堪,強國之道萬千,為何你偏偏選了一條看不見前途的路?……依朕之見。咱們還是打個退堂鼓,悄無聲息罷手吧,連朕都察覺到這條路危機重重,識時務者為俊傑,此時罷手其實,……其實並不丟人。”
秦堪臉色微沉,心中泛起無限苦澀。
連最支持他的皇帝都勸他罷手,開海禁這條路難道果真走不通嗎?崇明島上立下的宏願,此生誓必改變這個世道。如今經過三四年的厚積薄,好不容易看到了一線曙光,如今不知不覺卻陷入了絕境,若真的放棄了這條路,以後和其他的大臣一樣失去了理想誌向。一生隻為名利鑽營,縱然將來位極人臣又怎樣?改變了自己的官運,卻改變不了國家的氣運,這樣活一輩子,有意義嗎?
豹房主殿內,君臣陷入長久的罕見的沉默。
這是真正的內外交困,艱難辛苦的時刻,二人仿佛都失去了主張,朱厚照說完後一直盯著秦堪,目光複雜難明。
許久之後,秦堪忽然長身而起,目光灼灼地看著朱厚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