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堪騎在馬上冷笑,橫眉冷對千夫指。
踏進朝堂越久,越覺得這幫人多麼的自私和虛偽,秦堪對他們也越來越反感,這個帝國在漸漸腐爛,腐爛的根源便是這些文官,若不是因為他們,秦堪改變這個世道的誌向何至於如此艱難?
以聖人的標準衡量別人,以賤人的標準要求自己,君臣之間的關係怎能不劍拔弩張?像秦堪這樣多好,以聖人的標準要求自己,然後看誰都像賤人······
最後一個經過秦堪馬前的是他的嶽父杜宏,老家夥和別的文官一樣,依舊沒給他好臉色,路過他馬前的時候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後重重怒哼,拂袖而去。
秦堪嘴角抽了抽,喃喃道:“老家夥的晚景一定很淒涼,特別是那種生不出兒子又有個厲害老婆的老家夥…···”
“臣等恭迎陛下凱旋還京,吾皇威武,王師萬勝!”
皇帝禦輦前·李東陽帶頭跪下,身後一百多名文官也跟著跪拜,齊聲恭賀。
車輦內半晌沒有動靜,朱厚照似乎在裏麵睡著了一般。
李東陽苦笑·不得不再次重複了一句。
又過了半柱香時辰,車輦內終於悠悠傳出一道憊懶的聲音。
“李先生太客氣了,朕何德何能,令滿朝文武恭迎朕?在這安定城外等了兩個時辰,說來倒是朕在恭迎你們才是。
這話委實誅心,在場的文官們麵色齊變。
李東陽急忙道:“陛下言重,臣等迎駕來遲·臣有罪。”
車輦內又安靜了,許久之後,朱厚照隔著玉簾緩緩道:“朱宸濠謀逆·朕禦駕親征,終平叛逆,得勝還京,今日此時朕倒想問問各位,此事史書如何評說?”
李東陽歎了口氣,道:“自然是如實評說。”
朱厚照冷冷道:“朕既是得勝還京,今日安定門外,諸臣工何以如此慢待於朕?今日此事,史書又將如何評說?”
這個問題問得連李東陽的額頭都冒出了冷汗。
秦堪嘴角勾起·笑意盎然。小昏君性子雖然仍舊胡鬧荒唐,但顯然口才越來越犀利了,設身處地而論·若秦堪是諸多文官裏的一員,這個問題還真不好回答。
李東陽額頭的汗珠滾滾而落,老臉揪成了一團。
正如秦堪所料·這個問題饒是足智多謀的李東陽也很難回答,無論答案偏向哪一邊都不討好。
李東陽沉默,老奸巨滑的眼珠悄然四顧,見梁儲和楊廷和垂不語,身後那些文官們更是訥訥無言,沒一個人上前幫他解圍,李東陽心中不由生出幾分怒氣。
剛剛在梁府內一個個慷慨激昂揮斥方遒·此刻皇帝禦駕前卻跟霜打的茄子似的全蔫了,讓他一個離退休老幹部頂在最前麵獨自承受陛下的怒火·憑什麼?
李東陽白眉一挑,索性撂挑子,學著眾文官一樣垂頭不語了。
為的李東陽不說話,文官隊伍裏頓時一片尷尬的靜寂,人群中,十幾名帶頭號召冷遇皇帝的言官們身軀愈矮了一截兒,悄悄抬著頭心虛地四下張望。
朱厚照似乎也並不指望能真正得到答案,車輦內冷冷笑了兩聲,道:“朕不計後人評說,史書上你們愛怎麼寫便怎麼寫,無非說朕驕奢淫逸,昏庸荒唐罷了,朕之一生活在奏疏裏,活在社稷安危裏,活在天下悠悠眾口裏,唯獨沒為自己而活過,史書給天下後人看,卻不是給朕看的……”
淡淡憂憤的語氣頓了一下,朱厚照在車輦內又靜了片刻,長長歎道:“傳旨進城吧。”
文官出迎自始至終,朱厚照連車輦都沒出,大臣們跪在雪地裏看著禦輦儀仗浩浩蕩蕩進城,每個人骨子裏沒來由感到一陣冷。
秦堪騎馬跟在後隊,刻意在李東陽身邊停了一下。
李東陽苦笑以對,秦堪微笑著朝他拱了拱手:“西涯先生留棧之日恐怕不多了吧?”
李東陽歎道:“明日老夫便打算遞上辭呈。”
秦堪黯然搖頭,又一位亦師亦友的名臣宿老即將離開,朝堂內能與他守望相助的人越來越少,將來自己的處境恐怕愈艱難了。
李東陽看了秦堪一眼,遲疑地道:“今日陛下龍顏大怒,不知··.
秦堪搖頭:“西涯先生應該清楚,這事由不得我,終歸還是要追究的,有些人打著道德仁義的幌子,所言所行越來越過分了,若不施以懲戒,國法奚用,君威何存?”
李東陽嘴唇囁嚅幾下,最後黯然一歎。
朝堂永遠沒有和風細雨,明日不知將有多少人頭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