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江城外的反軍大營自然也截獲了許多告示,這些告示很快傳遞到朱宸濠麵前。
朱宸濠在帥帳內跳腳大罵,別的內容且先不提,告示上“烏合之眾”四個字深深觸到了朱宸濠脆弱易碎的小心靈。
誰是烏合之眾?你王守仁才是烏合之眾!你全家都烏合之眾!
守城的官兵連兵器鎧甲都殘缺不全,那些兵丁殺本王麾下勇士時站沒站相,死在這群烏合之眾手下,本王的勇士們都不知道有多屈辱,你居然好意思說我是烏合之眾?
要臉嗎?羞不羞?
朱宸濠在帥帳內滔滔不絕問候了王守仁半個時辰,這才開始正視告示的內容。
這份內容卻令他頗有些心驚膽顫。
朱宸濠的臉色陰晴不定,眉梢不停跳動。
其實這份告示若在局外人眼裏看來很假,所謂朝廷的命令,所謂湖廣巡撫,兩廣總督奉命進擊平叛等等,仔細推敲的話漏洞頗多。
然而朱宸濠不在局外,他正身處局中,這次起兵叛亂已將他和全家的姓命押上了賭桌,得失如此重要,容不得他有絲毫大意,一個小小的判斷失誤都有可能身異處。
李士實和劉養正也坐在帥帳內,看著朱宸濠陰晴不定的臉色,二人沉默無語。
本來一切都在按他們的計劃慢慢實現,除了攻陷吉安府多花了幾天時間,以及眼前這座九江城有點難啃之外,其他的事情都很順利,李士實和劉養正甚至生出幾許竊喜和憧憬,朝廷的軍隊如此不堪一擊,說不定王爺真能奪了這座江山呢。
然而在九江卻碰到王守仁這樣的對手,朱宸濠起兵之前什麼都算到了,唯獨忘記請一位算命先生來為他算算流年,遇到王守仁顯然是朱宸濠流年不利。大家攻城守城打得多麼愉悅,多麼開心,你抽冷子玩這一出散布謠言算怎麼回事?
不講道理嘛!
“王爺,此必是王守仁疑兵之計,王爺不可理會,我軍當攻陷九江方為上策!”李士實終於開口了。
然而劉養正卻喜歡跟李士實唱反調,李士實既是王爺的親家,又有過當朝廷侍郎的資曆,連個進士都考不上的劉養正若再不表現表現,待王爺取了江山,可就隻能輪到他喝湯了。
“王爺,疑兵所為何來?算算咱們起兵的曰子,在吉安府城下耽擱了十來天,又在九江城下耽擱了半個月,至今仍無法破城,說來也有一個來月了,按朝廷軍驛快馬的時間來算,朝廷傳下命令差不多也是這個時候,學生以為,王守仁散播的這些消息很有可能是真的,朝廷也該有所動作了。”
李士實氣壞了,平曰裏劉養正總是處處針對他,他氣量大可以忍,但這是關乎身家姓命的大事,這劉養正仍不知輕重,一味為了爭寵和表現自己而盲目反對,這怎麼能忍?
“王爺不可聽劉養正胡說!此確為王守仁疑兵之計,王爺別忘了,咱們已分出兩支兵馬分襲武昌和徽州,王守仁的目的正是要王爺驚慌失措,將派出去的兵馬撤回來,然後朝廷聚而擊之,這是王守仁之計,王爺萬萬不可上當!”
朱宸濠猶疑不定,聽到二人爭辯,臉色愈泛起鐵青。
一步天堂,一步地獄,說的就是他目前的處境。這一步邁左腳還是邁右腳,直接決定著他是生是死。
朱宸濠此刻總算明白他的先祖,第一代寧王朱權為何直到死的那一天也不敢造永樂皇帝的反,這些曰子他才知道,造反簡直不是人幹的事,訓練軍隊,製衡屬下,攻守用計,最煩最痛苦的就是現在,情勢逼得他不得不做出關乎自己生死判斷的時候。
朱宸濠心中甚至隱隱生出幾分悔意。
造什麼反啊,繼續當那個無權卻有錢,王府妻妾如雲的逍遙王爺有什麼不好?為何腦子犯抽走上今天這條路?
帥帳內,朱宸濠在李士實和劉養正二人麵前來回踱步,沉思了半個時辰,這才神情凝重地開口。
“傳令,分襲武昌和徽州的兩支兵馬火撤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