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是上好的女兒紅,秦堪仰頭一口飲盡,酒入愁腸,卻說不出是何滋味,心頭仍如壓著千斤石頭沉甸甸的。
霸州造反,朝廷平叛,十萬京營精銳摧枯拉朽勢不可擋,一座城池不可能守得住,待破城後該殺的殺,該安撫的安撫,安民告示一貼,造反主犯裝上囚車往京師一送,秦堪的任務便算完成,很簡單的一件事。
然而這件簡單的事裏卻多出一個秦堪無論如何也不想看到的女人,簡單的事情變得不簡單了。
愛恨交纏,欲舍難舍,硬起心腸揮兵來攻,然而見到她的瞬間,秦堪又感覺到自己的心軟。
這個要強卻楚楚可憐的女人,他該拿她怎麼辦?
唐子禾抿唇看著秦堪飲盡一杯酒,然後朝她亮了一下杯底,杯底是空的,卻滿載著坦蕩。
唐子禾嘴角一勾,下馬走進了涼蓬,在秦堪對麵坐了下來,卻並不急著喝酒,反而盯著秦堪的臉,辨別著當初分離前的不同,她看得仔細而認真,仿佛妻子看著自己久別的丈夫,生怕錯過任何一個跟回憶不同的細節。
咫尺距離,相對無言。
良久,秦堪歎道:“此去經年,唐姑娘,別無恙乎?”
唐子禾淒然一笑:“隻恨我還是我……”
秦堪盯著她那張精致中帶著幾分剛毅的俏臉,緩緩道:“曾經答應你的事,我正在做,我沒有騙你,五年以後再看天津,它一定會有翻天覆地的變化。”
唐子禾眼圈一紅,很快逼回了眼眶中的淚,語氣生硬道:“秦侯爺,你我現在在千軍萬馬前,你要說的就是這些瑣事嗎?如果是,恕本帥不奉陪了!”
唐子禾起身轉頭便走,她的腳步很慢,慢得像歲月。
女人放慢腳步,隻是為了等心愛男人的一句挽留。很多男人就是因為不懂女人,所以才把她們從不舍推向不得不舍。
秦堪懂女人,他沒讓她失望。
“唐姑娘……”秦堪歎息:“如今你我大軍一觸即,血戰之前為何不能平心靜氣坐下來喝一杯,算是酬了當初天津的故人之情。”
唐子禾眼淚再也忍不住簌簌而下。
“秦堪,現在說這些還有何用?走到如今這一步,你我都身不由己,你不能為了我而退兵,我不能為了你而歸降,因為我們現在不僅僅隻為自己活著了……”
秦堪緩緩道:“戮殺千萬的屠夫佛都允許他回頭是岸,你為何回不了頭?唐姑娘,不要給自己的自尊找借口,你堅持的所謂誌向根本就是個錯誤!這座江山就算被你們打下來了,你確定你治理江山一定比當今皇上好嗎?你如何治貪?如何治河?韃子南侵如何抗擊?倭寇襲邊如何應對?稅賦如何收?臣黨如何製衡?土地集中的趨勢如何削弱?”
連珠炮似的問題將唐子禾問懵了,呆呆地看著秦堪,眼神中閃過一絲不知所措。
秦堪歎道:“你隻知道造反,隻知道用暴力打下江山坐龍廷,這世上的事錯綜複雜牽動全身,打江山用刀,治江山難道你也用刀嗎?蒙古人占了咱們漢人的江山卻不懂治理,隻知無盡的殺人,破壞,結果元朝政權維持了多久?不到一百年便轟然倒塌,唐姑娘,你曾說‘不為良醫,願為良相’,這‘良相’是那麼好當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