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內的掌事太監果然是個有本事的。一餐除夕宮宴辦得三宮六院七十二妃無一不心滿意足。三聲更鼓響過,宴席散時,三三兩兩回宮的妃子們還稱讚著方才佳肴珍饈的香美,伶官演藝的精彩。
若是隻有歌舞,恐怕還不至於使聖武帝龍顏大悅。渡月軒為這場除夕夜宴倒是費了不少心思,霜晚還別出心裁地喊來兩個小童,打扮一新侍立兩旁,吹簫鼓瑟為麗妃的霓裳羽衣舞伴奏。
“這兩個小孩兒倒是有意思。”聖武帝先樂了,“哪兒找來的?”
“回父皇,”霜晚一本正經道,“這是悲田院裏一對擅長音律的兄妹倆,小女特地尋來為麗妃娘娘配奏的。悲田院今年又新收養了不少孤童,望陛下加以撫恤,廣布君恩。”
悲田院。聖武帝微微一愣,這扶老恤孤、善名滿長安的官署還是先皇後虞平芳設的,想不到這一晃眼十八年,這故劍遺愛倒是全本連台隨了她親娘的仁善心腸。
虞氏一門雙璧,平芳的仁和溫善,平丘的豐儀高才,兼之而得便是這寧德帝姬。聖武帝還是頭一次真真切切地為這麼個女兒自傲不已,這自幼沒娘的卻不知要強過多少父母雙全的。
“明歲朕膳餐減等,省下的資財全數撥給悲田院。”還未到開璽時候,聖武帝先一反常態地下了旨。
而後箜篌琵琶羌笛一齊鳴奏起來,方才的霓裳曲也換了胡騰樂,樂調初揚時簾帷高張,蕭少使騎著白虎緩緩進入堂中。
“謔!”在座眾嬪妃一道驚呼,聖武帝卻饒有興致地伸著頭看得入神。
那白虎雖是猛獸,在獸官馴化下也簡直要鈍化作一隻大貓,翻滾撲騰都帶著一股慵懶溫善。眼下它正恭恭敬敬俯首,麵向聖武帝做了下拜姿勢,蕭蘭因則一躍而起,立在那紋彩斑駁的背上跳胡旋。
這胡旋舞講究舞者體態豐腴而行動靈活,蕭蘭因正好將二者結合得淋漓盡致。她的腰身本算不得十分窈窕,卻因豐挺的酥胸和肥圓的臀部而顯得格外纖細——像是刻意請人去一把環住,而那蹇裙飄拂間傲然神色又似乎要拒人千裏。霜晚怔怔地盯著腰間那條上下紛飛的楊妃色飾帶,不由自主添了幾分羨慕,幾分感觸。
一曲舞罷,蘭因立在白虎身邊,向聖武帝一抱拳。聖武帝也原模原樣還以一禮。“以後上巳節,單於若是來朝,愛妃可以同他比試騎射。”
“回陛下,他比不過我。”蕭蘭因倒是自信滿滿,“四年前我未嫁時,他便比不過我,如今若是再見,必然還是比不過。”
這樣的女子,任誰不愛呢?霜晚佩服得幾乎要五體投地。
宴罷後,司珍坊送來一雙赤金鸞舞瓔珞圈,恰好今日宜貴人的衣裳穿得豔麗了些,聖武帝看得喜歡,便賜了宜貴人一件。
“父皇,”約摸著人散了近一半,霜晚卻遲遲未走,“小女有一事相求。”
“你也想要那圈兒麼?”聖武帝一眼便看穿那霜晚心事。“想要,便拿去唄。”
“不,小女是問皇父可否把這圈兒賜給蘭常在。”霜晚一心想要皇父待文嘉懿好些,“小女私以為,蘭常在秉性溫善,待人謙和守禮,對小女也多有照顧,希望皇父能不吝珍寶,揚六宮後妃之昭德。”
“好吧。”聖武帝對嘉懿興趣並不十分大,隻是覺著她遵德守禮,除卻教養好一些之外並無過人之處。“那便把這圈兒與你,你願意自己戴便留著,願意送人便給蘭常在,好不好?”
“小女謝過皇父。”霜晚恭恭敬敬一叩首,懷裏揣著首飾盒上了金麒麟文軒。
嘉懿性格向來本分,得了這瓔珞圈,也隻是向霜晚淺淺淡淡道了聲謝。便將首飾盒收好。不論是論家世還是恩寵,這件首飾都不是她應當戴的。
日防夜防,外賊難防。第二天一大早,宜貴人便帶著兩個侍奉宮女上了門。
“哪個好死不死手頭不幹淨的賤母騾子!”那女子模樣柔柔弱弱,罵起人來倒是不饒人。
“怎麼了?嚎什麼呢?”霜晚忍無可忍出門,滿麵慍色立在庭中“你嚇到素素了!”
“我就罵那個姓文的小賤人怎麼了?”宜貴人仍是盛怒難遏,“昨個兒晚上趁我喝多,偷我瓔珞圈。這禦賜之物也豈是你這福薄命寡的敢碰的?”
眼見著宜貴人嘴裏愈發的不幹不淨,霜晚忍無可忍,“民間狀告行竊,總要有憑證,況且昨個兒嘉懿根本沒往萃賞樓去,你在這兒誣告哪個?”
“那我好端端的瓔珞圈兒,怎麼說不見便不見了?”宜貴人仍沒有半點兒善罷甘休意思,一疊聲高罵吵得霜晚頭痛不已。“姓文的昨個兒往我這邊摸去,旁邊織室的可全見著了!”
“那我陪你去織室問問,昨個兒晚上到底有沒有見著嘉懿。”霜晚又擺出一副強硬態度,“見著了,我自認倒黴,絕不包庇,若是沒見著,”霜晚一雙眼睛瞪得眥決欲裂:“那賜你一丈紅?還是三尺白綾?”
兩人吵得急扯白臉,文嘉懿在屋裏聽得心驚膽戰。早先渡月軒被誣賴鋪張花用,還有虞平丘為大家出頭,這當兒虞先生出使在外,霜晚孤身一人,會吃虧嗎?文嘉懿不敢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