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初三上學期散學典禮後的第一個星期一,離過年還有大約二十天的時間。外麵氣溫驟降,是讓人想在被窩裏躺一天的時節。夜鈞寰覺得眼睛是冷的,鼻子是冷的,耳朵也是冷的,隻有嘴裏還冒著熱氣,於是把頭藏進被子裏,企圖獲得更多的溫暖。

整間屋子靜悄悄的,隻聽得見呼吸聲。如今夜鈞寰把頭藏進被子裏,更貼近胸口,心跳的聲音也更明顯了,兩股聲音交雜,夜鈞寰不能好好睡下,於是從枕頭底下摸出手機,漫無目的地上下劃動。

房間的門把手被悄悄地轉動,要是豎起耳朵仔細聽,能聽見鑰匙插進門鎖的聲音。夜鈞寰的耳朵掩蓋在被子底下,沒注意到這些動靜。

“幹嘛睡覺要把頭蓋在被子下麵?”

這是夜鈞寰聽見夜母進門後說的第一句話。

“我看你是想死了,起來!”

夜母掀開被子,被子底下是穿著長袖睡衣,手上正拿著手機的夜鈞寰。周圍的環境忽然由暗轉明,明的盡頭是怒發衝冠的夜母,還有無休止的罵聲。夜鈞寰此時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好,躺在床上不動,任由夜母如扯牲口般將自己從床上扯起來。

“要中考了,你知不知道?我看你是,想死了,還玩手機,啊?我讓你玩。”

每一個夜母說話的斷句之處,都伴隨著打在夜鈞寰臉上的一巴掌。連打好十幾個巴掌以後,夜母揪住夜鈞寰的衣領,將夜鈞寰的頭往衣櫃門上撞。

“我怎麼生了你這種人,你還要不要讀書的,啊?”

夜鈞寰雙手抓著衣櫃門的把手,一方麵是為了維持身體的平衡,一方麵是為了讓自己正在撞擊衣櫃門的頭,不要再撞擊到更為堅硬的衣櫃門把手。夜母似乎注意到了這點,用蠻勁,將夜鈞寰的手從把手上挪開,隨後便把夜鈞寰的頭往衣櫃門把手上撞。

“你還擋?我讓你擋,我今天就是要打死你,反正,反正生你也是個沒用的東西。”

夜母突然停下,離開房間,往廚房的方向走。夜鈞寰得以從地上爬起來,癱軟在床上喘息。夜母再進來時,手裏多了一個能夠反射太陽光的物件,那是家裏做飯時會用到的菜刀。菜刀離夜鈞寰的臉極其近,或者可能是直接抵在上麵,夜鈞寰感受得到自己的皮膚正經受著一種鋒利的壓迫感。

“我問你,要不要好好讀書?要不要做人?啊?問你要不要做人?”

麵對著夜母的嘶吼,夜鈞寰的喉頭打結,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好,你不說話,我讓你不說話。”

夜母將菜刀翻了個麵,像伐木工砍樹時的動作,用刀背向夜鈞寰的右肩連連砍了好幾刀,衣服布料上留下好幾道深深的痕跡。如若剛剛砍過來的是刀刃那麵,夜鈞寰的右手此時一定已經伶仃將斷,鮮血噴張。

“啊?我問你話啊,要不要做人?”

夜母把菜刀一橫,代替巴掌,重重拍在夜鈞寰的臉上。夜鈞寰此時是想開口也不敢開口了,生怕自己臉上的任何一寸肌膚會觸碰到菜刀的刀刃。與此同時,門外響起了一陣手機鈴聲。夜母把菜刀扔在夜鈞寰的書桌上,拿起床上夜鈞寰的手機,出去客廳接電話。菜刀碰撞桌麵所發出的金屬聲響,讓夜鈞寰膽戰心驚,甚至不敢用正眼去看那把已經沒有被人拿在手上的菜刀。

“喂?哦,好,我馬上來……看到沒有,大冬天我還要出去做事……你看我回來怎麼收拾你。”

收拾自己,怎麼個收拾法。夜鈞寰終於敢直視那把菜刀,但此時他已經無法正常思考了,他害怕到時候,夜母真的會用刀刃那麵砍自己。不管是誰打來的電話,夜鈞寰已在心中謝過一遍救命之恩了。怎麼辦,走吧,應該說是逃吧,夜鈞寰現在隻想到“逃”這一種方法。至於往哪逃,逃到哪,不知道,也來不及知道。對於此時此刻的夜鈞寰來說,能走出這個家門,就算是“逃”的第一步了。

再次反應過來的時候,夜鈞寰已經站在大街上。上身還是睡覺時的那件睡衣,外麵胡亂套了一件拉鏈壞了的外套。下身是校服的長褲,腳上穿著藍色的拖鞋,出來的太急,忘記要穿襪子,換上運動鞋了。右手的手指不斷地向大腦發送疼痛的信息,本以為是天氣太冷,凍得手指脹痛。真正用眼睛看了,才發現右手的食指、中指、無名指都滲著血跡,其中部分已經結痂。夜鈞寰沒有什麼好的解決方法,隻能放任右手自然垂下,裸露在朔風中。

走出家門,這是第一步,已經完成了,似乎還完成的相當不錯。可接下來的問題是,去哪,很簡單,但也很現實。事情剛開始做都是熱情高漲,等到做了才知道事情的艱辛。不過去哪是不知道,但是夜鈞寰知道要先離開家樓下的小區範圍,萬一碰上夜父夜母回家,那就麻煩了。結果估計不亞於被抓到的逃兵或者逃犯那樣悲慘。

下身校服長褲的左邊口袋有一個鼓鼓的東西,一摸,摸到的是一個錢包,好像是昨晚睡前忘記拿出來的。夜鈞寰感歎健忘有時候也是一件好事,感歎歸感歎,好事歸好事,都先放在一邊。現如今有一個去處——夜鈞寰以前所住的那個小區,錢包裏還有一張那個小區的住戶卡,自由進出不成問題。錢包裏剩下的其它物品,隻有一張菜幹般皺的五十元,一張嶄新的五元,再加上好幾枚硬幣。硬幣混在一塊,分不清哪些是一元錢的,哪些是一角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