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國承德三十四年,正值元宵燈會,都城長安籠罩在一片歡樂祥和之中,大街小巷處處張燈結彩,透著喜氣的叫賣聲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此起彼伏。
街邊賣湯圓的小攤上也聚了不少食客嘮著各自的家長裏短,軟糯的湯圓安靜地沉在的青色瓷碗中,湯麵兒上撒了一小撮糖桂花,在熱湯的催化下伴著白白的霧氣蒸騰出香甜愉悅的氣息。
遠處走來兩人,著白狐裘的那位個子高出黑羽大氅大半個個頭,兩人挨得極近,遠看去好像依偎在一起的戀人,走近看來竟是兩名容貌俊美的男子。
黑衣那位眉眼間帶了幾分陰柔,手裏還提了盞兔兒燈,店鋪老板見狀不禁搖頭歎氣,但看這二位非富即貴的打扮並未敢多做言語,盛了兩碗湯圓笑麵送上。
“喂,你注意些,我可不想再被參舉止不端,那薛老頭和我有仇似的,逮住一點錯兒就咬住不放,煩人的緊。”李靖舒低聲嗬斥道,一筷子拍掉了雲凜想要捏自己臉的手,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
“哦,靖舒你臉這麼紅,又害羞了啊?”雲凜好笑地看著李靖舒臉上的一抹紅雲,臉靠的更近了。
“別鬧,我還煩著怎麼推脫賜婚的事情。”李靖舒笑著推開雲凜的俊臉,手指不經意碰到雲凜的唇瓣,柔軟又微熱。
白瓷勺子將碗中染了桂花香的湯團聚了又散,清透的湯水也生了渾,桂花和芝麻餡的甜膩氣息充分融合。
她舀了一勺,放在鼻子下聞了聞,嘴角勾起愜意的微笑,和往常一樣,一個也沒有吃。
“我記得你以前在天劍山吃白米都要加勺糖的,這三年在人界到沒怎麼見你吃甜食,是不合胃口嗎?”
“哈,沒有的事,甜食很好。隻是小怪物之前胡鬧給我下了蠱,沒她的解藥,吃甜的會牙疼……”
話落,李靖舒陷入了沉默,良久,她苦笑著搖了搖頭,“我倒是忘了,去年你托蒼靈醫會救我時藥仙取走了蠱蟲研究。一晃這麼些年過去,我大概已經習慣了。”
小怪物是李靖舒對她師妹墨紅雪的稱呼,她和雲凜是世上除了李靖舒父母和師父少數幾個知道她是女兒身的人,若非八年前那件事,她們的關係一直很好。
雲凜輕握她的手以示安慰,“你還有我,放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靖舒,陪我去梧桐小築喝一杯吧。”
李靖舒看了一眼雲凜,淺淺一笑,他的存在,是無邊深淵中的一抹光亮,可深淵無邊,黑暗無盡,微光又如何。
“好。”李靖舒再也未看那碗被她攪成漿糊的湯團,草草擱下手中的瓷勺,抄起那盞兔兒燈離開。
看著她的背影,雲凜麵上的表情陰沉下來,來收錢的小二一時沒敢動作,待他離開後方才打了個冷顫,哆嗦著手收了錢。
天空突然飄起了小雪,喧鬧散去,和從前許多時候一樣,兩人一同往梧桐小築走去。
酒館在城外的梧桐村旁邊,老板孟福曾是李靖舒的得力下屬,當年因李靖舒決策失誤斷了一條腿,她一直十分照顧他的生意。
今日又與往常有些不同,跟在後麵的雲凜並沒有馬上追過來,他望著李靖舒的背影,走的每一步都仿佛是在沼澤中跋涉。
李靖舒放慢了腳步,和雲凜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她的目光越過濃夜飛霜,拂過老樹冰溪,定格在遠處的燭火明滅上,燭影模糊,眼角冰涼。
他看著她,右手搭在腰間纏著的軟劍上,眼中情感複雜,名為野心的惡火難滅。
兩人一路無言,各懷心事。
雪落無聲,天地間一片寂靜,遠處梧桐小築燈光昏黃。
李靖舒在一處緊閉的柴門前停下了腳步,她的手因太過用力,捏碎了燈籠的木柄。
兔兒燈跌落下來,在地上滾了幾滾,染上灑落的燭油後劈裏啪啦地燒了起來,她抬頭看著枯枝上新雪。
“阿凜,你也想殺我麼。”,她倔強地不回頭,顫抖的聲線卻透出絕望,“你知道你的演技十分拙劣嗎?”
她的聲音仿佛是這寒夜落雪,飄零無助,雲凜站在她身後,隻覺根根涼冰紮入脊髓,想要裝作聽不懂的樣子,向前走了兩步,欲替李靖舒拂去發間的片片霜白。
不過這雪融的太快,他未來得及抬手便消失了。
“靖舒……”他輕念她的名字,欲將她帶入懷中,語氣幾分試探。
“夠了,辰王不要再如此稱呼本王。”她虛抓一把,就地取材,凝雪成冰,化作一柄寒冰長劍握在手中,轉身向後退出數米之遠。
多年的修行,戰場上的浴血廝殺,殺意是她最熟悉的味道,哪怕隻一閃而過,也不能逃過她的嗅覺,這是她活到現在的本事之一。
隻是她未曾想到,這殺意會來自雲凜,她最信任的人。
如果是旁人,此刻恐怕已經成了她劍下的亡魂,但那個要她性命的人是雲凜,這個前一秒還說對自己說著動人情話的人,這個她滿心喜歡了九年的人,這個屢次救她於危難中的人。
劍尖在不住地顫抖,雲凜不過六境,七境巔峰的李靖舒殺他綽綽有餘,可她偏偏下不了手。
雲凜將她帶到了名為情愛的牢籠中,而落鎖的人是她自己。
僵持之際,一抹銀色自雲凜袖中飛射而出。
一切發生的太快,李靖舒雖下意識偏了身子,但仍是躲閃不及,眼看著銀色的匕首沒入了自己左肩。
一陣劇痛,鮮血瞬間將衣衫濡濕了大片。
匕首柄上刻著一個“舒”字,這是李靖舒送雲凜的生辰禮物。
那年,他二十,她十六,這匕首的材料是她尋遍仙界才找到的一小塊銀雪石,花了三個日夜不眠不休親手打造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