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七章
下雪了,一片片,一撮撮,像鵝毛,像柳絮。
關洛古道像一匹灑開的白績,歧山像一個巨大的細麥饅頭。就像人們化冥紙一樣,西北風呼嘯,無比慷慨地,向人間遍灑著一大把一大把白花花的碎銀。
仲冬,十一月。由歧山往靈台山之間的思賢鎮上一家臨街小酒店裏,一名身穿黑袍、五官端正英挺、雙目光華隱蘊。唯神情則有些茫然的美少年,正麵對門外飛揚的雪花發楞。少年身邊放著一隻長方形的輕便書箱他這時一手按著一隻酒壺,另一隻手則輕輕撫弄著一隻小巧精致的錦盒。小酒店裏沒有幾個人。
室角一個老頭在翻著破裘捉虱子,一個接一個地往嘴裏送;咬得卜卜作響,津津有味。
另一角,兩個有著七成酒意的漢子,正在暢論三國。他們已為“假如呂布死晚點,跟常山趙子龍對上,究竟誰厲害?”爭論了足足二個時辰。
“我說是呂布!”一個說:“喝!雙戟獨戰劉關張,老子佩服他!”
“放屁!”另一個翻眼道:“長板坡,救阿鬥,縱橫曹操百萬大軍之中,如入無人之境這一段你看過沒有?”
前者呼道:“算什麼?曹操要捉活的嘛!”
後者吼道:“貪財、好色、絕情寡意,呂布又算什麼東西?你***值得多少?”
麵紅耳赤,拍桌子、捶板凳,但始終沒有翻臉。二人爭這個,好似已非一日之事。傍門而坐的美少年聽到這裏,愁名頓展,咬唇笑了。就在那少年側目分神的這一刹那,一隻闊大的手掌突然搭上了他的肩頭。少年一驚,猛回頭閃目一看,身旁正站著一人。
但見此人年約五旬上下,紫臉、短髭、駝背;伸出來的一隻右手,隻有四根指頭。少年打量了來人一眼,頗覺眼熟,好似曾在什麼地方見過,但一時卻又想不起來。他眉頭一皺,暗忖道:“這廝好無禮!”
少年劍眉一皺一挑,星目閃光,才待發作時,駝背紫臉漢子卻忽然扳著他肩頭猛搖,親熱地哈哈一笑道:“啊!少主人,你找得我駝子好苦啊!”他躬著身子,幾乎是整個上身都伏在少年肩上,笑道、喊著,快活得幾乎流下了眼淚。
雖然此人並無惡意,少年忍是不耐。當下一怕身子,瞪眼冷冷問道:“閣下看錯人了吧?誰是你家少主人?”
紫勝駝子聞聲一怔,注視少年一眼,忽然失聲道:“啊,真的是我駝子認錯人了。啊!
對不起,對不起!”他打躬又作揖,誠恐惶恐,一臉卑虛之色。
少年益發不耐,不住揮手道:“算了,算了,請便吧!”
紫臉駝子感激地打了兩躬,並又喃喃道:“唉,雪這麼大,老主人急的不得了!駝子命苦,哪兒去找人啊?”搖搖頭,唉聲歎氣地走出門去。
少年經此打擾,意味索然。匆匆揣好錦盒,喊醒打噸的酒保,結了酒帳;挺挺胸,深吸一口氣,提起書箱冒雪走出小鎮。大雪封途,路道隱形,舉目所及,白茫茫一片。
武繼之心頭悶著一股氣,也不向人打聽,約略辨別了一下方向,便展開身法,踏雪朝前飛奔而去。天黑時,抵達一處,打聽之下,地名永壽。再從懷拿出雪娘的路線圖一對,不禁又氣又急,幾乎跳了起來。原來,他把路走岔了。要去靈台,還得再回頭。雪夜容易花眼,說什麼也得在永壽休息一宿。這樣一往一返,浪費了兩天時光,同時也多跑了百把裏冤枉路。
第二天,雪小了點。武維之返至原路,抬頭忽見身前走著二人,二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高瘦子長發披肩,迎風飛揚;矮胖子一身白衣,像個披麻孝子。僅從背後看去,武維之也認得出這二人是誰。
黑白兩天常僅分別回頭瞥了他一眼,便又各自掉頭向前繼續走去,好似並不認識他;神情傲然,大刺刺地毫不在意。武繼之大為慶幸,他暗忖道:“這對寶貝對我一點印象也沒有,大概是因為我已由綢衫換上布袍,同時那夜又戴有麵紗的緣故吧!”
黑白無常並肩而行,身法雖不太快,但武維之怕對方起疑,卻也不敢走得太近。
走了片刻,忽聽前麵黑天常以一種刺耳的尖銳之聲,向白無常大聲問道:“老白,你說此去靈台還有多遠?”武維之不禁為之一怔,心想:“什麼?他們也是去靈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