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薑宇涵獨自一人在森林裏奔跑,沒有目標,沒有方向。四周的景物都一樣,分不出東南西北。有人喊他的名字,可他看不到喊他名字的人在哪兒。這裏怎麼這麼熟悉呢?好像是秦嶺,可秦嶺的植被怎麼突然變得這麼茂盛了?自己才離開多長時間啊?沒想到生態環境已經這麼好了。
薑宇涵停止毫無目的的奔跑,他背起八一杠,看著已經發生翻天覆地變化的秦嶺,開心地笑了。可眼前的景物卻突然變得模糊起來。仿佛被攪拌機攪合了一般,四周變得一片混沌。好像是畫家的調色盤被打碎了,各種顏色混雜在一起,美輪美奐而又雜亂無章。
當景物終於再次被定格時,薑宇涵才發現,崇山峻嶺和茂密的森林已經被高樓大廈和車水馬龍所取代。此時他站在一座街心花園裏,眼前是一座高高的紀念塔,塔上還有一顆紅星。薑宇涵過了好半天才認出,這是他家鄉的烈士紀念塔。當年,在他的家鄉,爆發了四場激烈的血戰,很多人民軍隊的戰士長眠在這裏,這裏幾乎每一寸土地,都灑下了子弟兵的熱血。為了紀念他們,政府修建了這座塔,並且將塔西側的大街命名為“英雄大路”。紀念塔四周的長凳上坐滿了老人和孩子,正在喂聚集在這裏的和平鴿。這些和平鴿都很胖,走起路來滑稽可愛。它們是被那些過客喂肥的,基本上已經飛不起來了。薑宇涵還看到許多可愛的兒童在英雄紀念塔旁邊的廣場上玩兒電瓶車。那裏本是一座公園,薑宇涵小時候常常和父親去那裏玩兒。他的幼年時代很快樂,父親在他出生那一刻起便給予了他無限的愛。可是,他卻常常惹父親生氣,說一些傷害父親的話。現在想想,真的很後悔,要是自己懂事早一些就好了,那樣的話,他帶給父親的,將會是更多的快樂,而少一些傷感。
這裏離薑宇涵的母校很近,再往南走不到二百米便是。薑宇涵的高中時代就是在那裏度過的。那裏曾經發生了太多讓薑宇涵一生都難以釋懷的事情,他把他一生中最美好的年華留在了那裏。那裏曾經承載過他的夢想和雄心壯誌,曾經承載過他的憧憬和希望。這些年,浪跡天涯,他經曆了太多的事情。多少次悲歡離合,多少次流血流汗,多少次出生入死。昔日的少年已經變了,在經曆了這麼多磨難後,少年不再是少年,在走過煉獄般的旅程後,少年永遠失去了天真和遐想。今天,身為成熟男人的他,就要回去了。
冥冥之中,薑宇涵轉身向母校走去。他仍然穿著迷彩服,臉上塗著油彩,身上還背著八一杠,腰間的虎牙軍刀也沒有去掉。可是,他沒有打扮自己的意識,他隻想去看看自己的母校,出於對母校的熱愛,他甚至對那些不知姓名的學弟學妹們也充滿了感情,他要看望一下他的老師。那個成天笑眯眯的女教師,給薑宇涵的關愛遠遠超過他人。可是,薑宇涵最後卻令她失望了。他的成績很爛,沒考上大學,隻能去從事危險的工作,幹玩命的行當。他多想去看看他的老師,真誠的說聲“謝謝”啊。
校園裏滿是穿著黑色校服的男生女生。看來,他們的校服樣式還沒變,跟薑宇涵離開時一樣。薑宇涵看到這些身穿校服的男生女生,倍感親切。
一個女生,抱著一摞書走向薑宇涵。女生的眼睛很大,很美……
“小玉。”薑宇涵在嘴裏喃喃地說道。
叫小玉的女生停下來,微笑著看著他。
“你的樣子真酷啊。”小玉說。
“小玉,好久不見了。”薑宇涵說。
“畢業後你去哪兒了?我一直在打聽你的消息,他們隻說你去了森警學校,可我不知道那學校在哪兒。”小玉說。
“你,打聽我的去處?”薑宇涵有些不相信。
小玉點點頭,有些悵然地望著薑宇涵。
“小玉,我真的,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我當年太……怎麼說呢?我隻想說,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我是個混蛋,我也隻能這樣評價自己了。”薑宇涵說。
“對不起,我要走了。”小玉說著,轉身就走,連頭也不回一下。
薑宇涵想去追小玉,他還有一肚子的話要說,盡管千言萬語也無法表達出薑宇涵心中的愧疚和懺悔,可他還是想對小玉再說幾句話,為了能再次見到小玉,他已經等了這麼多年,這麼多年,多少次麵臨死亡和徹底的絕望,他都挺了過來,為的就是能走到小玉麵前,表達自己的懺悔之心。可是,小玉為什麼不給他懺悔的機會呢?他並不想為自己開脫,他甚至希望小玉罵他幾句,起碼這樣他往後就不必再這樣自責了。可是他追不上小玉。小玉也不理他,自顧自走進學校的教學樓裏,她的倩影消失了,薑宇涵卻站在原地動彈不得,仿佛有一種無形的力量控製了他,使他無法自由行動。他就這樣眼看著小玉消失在自己的視野裏,他已經無能為力了。
“小玉,等等!”薑宇涵在心裏喊道,此刻,他已經發不出任何聲響,他的喉嚨似乎被什麼堵住了。
“薑宇涵!薑宇涵!起來!快起來!”
薑宇涵猛然從行軍床上坐起來,差點兒把他身邊的陸大偉和葉博掀翻。
“你怎麼了?大清早的就哽哽唧唧的,做夢了?”葉博將手放在薑宇涵的肩膀上,“我靠,衣服都濕透啦,做惡夢了?”
“她想考上大學,她最想考上大學,可我,可我把她,給耽誤了。”薑宇涵說著,眼皮垂了下來,“為什麼?為什麼?我為什麼要那樣?她前世欠我什麼?今生又跟我結了什麼仇?為什麼我好端端的要去害她?”
一根煙塞進薑宇涵的嘴,陸大偉掏出防風打火機,為薑宇涵點上,回頭對探進帳篷想看看究竟的李天說:“看什麼看?少年的青春期騷動,沒啥大不了的!去,給你薑哥弄碗水喝。”
李天點點頭,轉身去取水。
“老弟,”陸大偉坐在薑宇涵身邊,“跟我說說,怎麼回事?什麼她呀你呀的?‘她’指的是誰?”
薑宇涵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低聲說:“沒什麼,我抽風了,現在沒事了。”
“你小子,沒跟我們講實話吧?你那副德行哪兒像抽風啊?分明就是陸大哥說的,少年青春期騷動。”葉博坐在自己的床上,說道。
薑宇涵聽了葉博的話,被煙嗆著了,狠命咳嗽起來,陸大偉趕緊捶薑宇涵的後背,好歹才沒讓他咳出三長兩短來。
“我都二十四了,哪兒還有什麼青春期騷動?我看你是找茬嘣坑吧!”薑宇涵說。
葉博笑笑,沒說話。這時,李天端著一碗水走進帳篷,薑宇涵接過碗,一口氣將水喝進肚子。
“現在幾點了?”薑宇涵問。
“七點半了,大家剛剛起床,就聽見你在大喊大叫,我們還以為你出事了呢。”陸大偉說。
“我能出什麼事?”薑宇涵從床上下來,準備去洗臉。
“老薑,你可別嚇唬兄弟們,你知道你剛才的表情多嚇人嗎?我們還以為你被惡鬼附體了呢。”葉博說。
“我說了我沒事。”薑宇涵將毛巾搭在自己肩上,拿著洗臉盆走出帳篷。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薑宇涵一直悶悶不樂,也不愛說話。吃過午飯,參訓隊的人馬聚在沙灘上打撲克、玩兒摔跤。到這個時候,薑宇涵才感到好些。
隊員們在抓緊一切時間溝通感情,彼此熟悉對方。熱身賽使他們認識到,要想最大限度的發揮戰鬥力,部隊上下必須變成一個人。熱身賽時他們還互不熟悉,盡管他們是全國最優秀的軍人,但仍然是雜牌軍。
葉博和幾個空軍空降兵圍在一起準備打撲克,還招呼薑宇涵也來,薑宇涵笑笑,說自己不會打撲克,隨後,陸大偉就拉著他跟自己的隊員玩兒摔跤去了。
以前薑宇涵一直以為,海軍都在沿海地區招兵,內陸的兵員在海軍裏是稀有品種。今天他才發現他錯了。陸大偉的手下就有三個蒙古人。這三個家夥好像是從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一樣,全部肩寬腰細,一看就是力量型的男人。陸大偉慫恿薑宇涵跟其中一個名字特蹩嘴的蒙古人過過招,還煽乎薑宇涵,說他是中國的施瓦辛格,他很想看看滿蒙兩個硬漢的熱血PK賽。可薑宇涵根本不想觸這個黴頭。他知道蒙古人都擅長摔跤,搞不好讓蒙古人給撂了,他在參賽隊就顏麵掃地了。他很自負地想,自己好歹也是內衛精英啊。
“你有種族歧視傾向嗎?”蒙古漢子用生硬的漢語問道。
“不,我地和你們蒙古人大大的友好,我們朋友的幹活,滿蒙一家親,滿蒙大大地親善。”薑宇涵說著,友好地拍了拍蒙古人的肩膀。
“在草原上,請你摔跤是對你表示友好,老弟,上吧,巴幕山隻是想領教領教你們武警的真功夫。”陸大偉這時說。
薑宇涵看了看一臉壞笑的陸大偉,又看了看那個叫巴幕山的蒙古漢子,心裏不住的罵街。看巴幕山那一身變態的肌肉吧,兩個人誰是中國的施瓦辛格已經很明顯了。可是,他又不想就這麼輕易的認輸。他一直認為,蒙古人打仗全屏蠻勁,根本沒什麼戰術可言。要是自己憑借靈活的身手和高出常人的智慧,說不定真能把蒙古人給練趴下。薑宇涵其實是個很自戀的主兒,他一直認為他的功夫要高出常人。既然推不掉這場比武,那他索性豁出去了。要是真把陸戰隊的撂趴下了,正好可以殺殺他們的威風,以後跟他們組團行動的時候,自己說話嗓門兒都可以大點兒,也不用像小媳婦那樣了。
想到這裏,薑宇涵擺出準備格鬥的架勢,說:“好吧,巴幕山,來吧。”
“行,這小子擺戰架倒是挺像那麼回事。”陸大偉在一旁支著下巴說道。
陸戰隊的人和附近的隊員都圍了上來,都想看看滿蒙兩個壯漢的決鬥。
薑宇涵上警校的時候練過散打和拳擊。但在兩者中,他更擅長西洋拳擊。現在,要想撂倒巴幕山,隻能選擇自己最厲害的招數。陳真大爺說得好,能打贏你的就是好拳。
巴幕山甩開上衣,雙臂張開,兩腿成弓型支撐住自己強壯的身體,大喝道:“來吧!”
薑宇涵冷笑一聲,鬼叫著撲將上去,一連串回旋踢全部瞄向巴幕山的軟肋。這是薑宇涵使出絕招前的火力偵察,目的就是先了解了解巴幕山是半斤還是八兩。這一試不要緊,薑宇涵傻眼了。想不到,巴幕山看樣子挺笨的,身手卻異常靈活,薑宇涵的回旋踢根本沒打著他。
“這點兒功夫,也就是對付對付老實無害的中學生。”巴幕山麵不改色地說。
“我靠!”薑宇涵自持最拿手的回旋踢居然被粉碎了,他感到很慌張,臉上的表情也不再沉著。
他深吸一口氣,改變了戰術。隻見他兩腳成左前右後的斜開姿勢。左腳尖稍向內扣,全腳掌著地。右腳跟略微提起,並且稍微向內轉,用前腳掌著地,腳尖向右前方協約。同時,他的兩臂自然屈曲,肘部向下,左臂肘關節屈曲約九十度,右臂屈曲約六十度,肘置於肋部,以保護肝區。左拳位置略高於下額,手腕挺直,使拳背與前臂成一直線,兩肘放鬆下垂,不聳肩。
這是標準的拳擊戰架。看來,薑宇涵準備和巴幕山死磕了。兩人此時用的全是硬碰硬的招式,比的就是誰的耐力更強,誰更耐揍。
“我看出來了,這小子的戰架擺的標準十足,可就是真功夫菜了點兒。”陸大偉低聲對身邊的李天說道。
薑宇涵大吼一聲,發起第二次進攻。拳頭雨點兒般打向巴幕山。巴幕山還是采取了守勢。他雖然佇立著如鐵塔一般,看樣子身手肯定不靈活。可沒想到,巴幕山靈巧的跟猴子似的,薑宇涵隻有兩拳打中了巴幕山,還都沒擊在要害上,被巴幕山輕鬆的扛了過去。
這次,薑宇涵真有些肝顫了,兩次進攻都沒奏效,還白白浪費了大部分體力,巴幕山要是發起進攻,薑宇涵在劫難逃。
巴幕山冷笑一聲,說:“滿族小兄弟,是不是輪到我進攻了?”
薑宇涵還沒發應過來,巴幕山已經像一頭發qing的大象一樣撲向薑宇涵。巴幕山伸開定海神針般的雙臂,就要抱薑宇涵的雙腿。薑宇涵一看不好,連忙躲閃。可他還是晚了一步,被巴幕山絆了一下,摔了個狗吃屎。
巴幕山借勢將薑宇涵死死扣住,薑宇涵空有一身蠻力,無奈發揮不出來,他滿臉的冷汗,想掙脫巴幕山的鎖扣,卻越掙越緊,最後一點兒力氣很快用沒了。他苦笑一聲,說:“蒙族大哥,放手吧,八旗軍隊投降了。”
巴幕山憨厚地笑笑,鬆開緊扣薑宇涵的雙臂站起來,伸手將薑宇涵從地上拉起來,說:“功夫不錯,若是對付歹徒,恐怕十個都不夠你吃的。”
“可要是對付正宗的陸戰隊員,這點兒招數就是小巫見大巫了。”薑宇涵說。
“想不到,最優秀最神勇的森林警察,也會有服輸的時候。”一個女人的聲音傳來,眾人回頭望去,見說話的是一名身穿陸軍軍常服的女上尉。
“安小陽。”薑宇涵在心裏說道。
這些人中也隻有薑宇涵認識安小陽,安小陽走到薑宇涵麵前,似笑非笑地說:“少尉,真想不到,你一頓胡打居然通過了獠牙的第一輪考核。”
“上尉同誌過獎了,我別的能耐沒有,但運氣出奇的好,要不是當年遇上你們,我也不可能站在這裏跟這麼多優秀的特種兵參加獠牙大隊的納新考試。”薑宇涵說著,穿上迷彩服上衣。
其他隊員現在紛紛散去,他們原以為能看到精彩的火拚,沒想到那個看似強壯的武警軍官被陸戰隊的人給撂趴下了,都感到很掃興,也就沒人注意薑宇涵和安小陽的談話了。
“聽說你名字前麵的‘待定’二字被去掉了。”安小陽說。
“運氣好。”對於安小陽,薑宇涵一直心存內疚,話語變得很簡短。
“現在有空嗎?有空的話陪我聊聊,這些天真把我憋悶壞了,弟兄們都被派出去折騰你們了,弄得我連個吹牛的人都沒有。”安小陽摘下軍帽,用半是商量半是命令的語氣說道。
“行,既然上尉大人這麼給我麵子,我要是不賣命跟你吹一會兒牛逼,就是不識抬舉了。”薑宇涵粗野地說道。
“喂!當著女士的麵能不能把你那滿口的粗言穢語扔到垃圾桶裏去?”安小陽不客氣地說。
“是!上尉!”薑宇涵一本正經地說。
兩人來到海邊一個大岩石上坐下來,薑宇涵掏出香煙為自己點上,說:“真想不到,咱們倆居然有共同的愛好,吹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