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著她的那條錦袖漸漸放下,上齒咬著幹裂的下唇,想要坦然自得地說出“一切都是這個婢女出言蠱惑”之話,卻隻感覺喉嚨裏被什麼東西堵著,沉默良久。
“我……”
這時,他身後的人開口了。
“少爺何須替奴婢辯白維護?奴婢一人做事一人擔當,不連累任何人,奴婢嫉妒大小姐風光歸來的嫡女身份,厭惡大小姐目中無人的傲然姿態,這才出此下策汙蔑小姐,利用了少爺對奴婢的信任,辜負了老爺夫人的厚待,奴婢甘願受罰。”
婢女藍裳伏跪,音聲嬌柔但無懼,像是臨死前的平靜。
他回身一望,心頭終是泛上了一絲悔意,眼裏有些心疼,對上的卻是子季淺淺的一絲笑,臉上的淚早已凝祛。
“你這個賤東西,薑才,聽到了麼,快把她拖出去!咳,咳咳……”
趁這機會,柳春琅撐起身子指著子季的鼻子怒斥,像是太激動牽動了病症,撫著胸口臉上有些發紅。
這咳嗽自是有計謀的咳,咳得林楓忙坐下扶住她,遞上杯茶拍拍她的背,“春琅莫氣啊,喝口茶快躺下,薑才,還不動手?”
“是,是。”
薑才忙彎著腰硬狠狠地把子季拖了出去,但她沒哭,沒鬧。
雪清婉看著平靜退場的她,眸中似乎有那麼一絲的惋惜,一閃而逝。
待把柳春琅扶著躺下安頓好後,林楓來到雪清婉麵前,目光誠然。
“清婉,是為父錯怪你了。”
說著,伸出雙手,想要牽她的手。
她清淺一笑,雙手依然交疊整齊地放在衣前。
“無礙,又不是第一次誤會,父親毋需掛懷。”
心,如同被一根銀針刺了一下,微微發疼。
他收回雙手歎了口氣,抬起半白眉峰,凝目誠言,“為父日後定不會輕信旁人亂言,你才是父親的好女兒啊。”
她依然淺淺笑著。
眼前人的表情真是堅定地非比尋常,比起昨日在午間暖陽之下那份誠摯有過之而無不及。
若不是了解林楓的多疑脾性,她差點兒就要相信了。
胸口裏似有些惺惺作嘔的東西在翻騰。
“是啊,清婉,你可莫怪我跟你父親,這都是誤會,都怨那個婢女心生不軌。”
柳春琅側躺著,笑著一張蒼白的臉好言相勸,似乎生怕雪清婉借這機會抖落出之前她做得那些齷齪事兒。
“清婉自知是非,不會放在心上。”
她拂拂袖子,掃了榻上那人一眼。
“既然誤會解開,人多繁雜也不利於夫人養病,清婉便回——流睢閣了,郎中先生好生給夫人調理罷。”
語罷,轉身,繞過地上那呆滯地忘了幾時幾分的少爺,颯然而出。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柳春琅的笑容瞬時間凝固——流,流,流睢閣?
“是,是,清婉小姐放心,有這芸香散,老朽定保無人無恙。”
老郎中恭恭敬敬地朝雪清婉鞠了好幾躬,目送她走出層層月季之外,撫了撫胡須,心道大小姐真乃女中才傑,氣質超凡啊。
正感歎,就聽見後麵一陣咳嗽聲——
“咳,咳咳咳,咳……”
回身看去,就見柳春琅臉頰漲紅,眼白朝上一翻,暈了過去,林楓焦慮喊喚,“夫人,夫人!”
老郎中大驚失色,忙上前去給把脈側息,皺著眉念叨——
“脈搏時躁時虛,氣息時喘時哽,此乃心智有勞損,精神受刺激,眩暈症加劇,恐得再昏兩三日……”
也不管那宿鴛閣內雞飛狗跳龍飛鳳舞門扉開合人人汗流浹背,雪清婉隻悠然漫步四合夜幕之下,神情清淡。
“小姐這馬後炮轟得真好,這一氣再氣之下,柳春琅要麼氣壞了肝,要麼氣壞了肺,要麼腦子也得氣得不靈光。”
阿玲走在前麵,美滋滋地繞著盛蓮的水缸轉了個圈兒。
她沒回應,隻靜耳凝神,聽著空氣中彌漫的哀歌。
不遠處的戒律閣內,隱隱可聽杖打於皮肉之聲,女子淒厲叫喊,不久杖聲依舊,女子已無聲息。
走過那一池映月荷塘,拾階而上,俯身而望,思緒攢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