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見你出來玩啊。”巴雄遞給他酒,“稀客稀客。”
阿崇接過那瓶啤酒,笑了笑,“沒時間啊,要掙錢,不像你可以閑,要養活自己。”
酒吧裏麵鬧得很,即使坐得近還是要扯著嗓子說話。
“得了,你有多少家當我又不是不知道。”巴雄誇張地拍他肩膀,“但我怎麼聽說你要跟帕頌他們分賬了?曼穀那個店不想做了?”
阿崇這次隻回了一句:“差不多,想試試做點別的。”
巴雄看他答得含糊也就不再問,似是想起了什麼,表情誇張地問了一句:“對了,你們寧寧呢?今天沒有來嗎?”
每次聽泰語發ningning這個音阿崇都覺得非常好笑。
“最好別在他麵前這樣叫他,他會生氣。”阿崇說,“他應該還在學校忙他的事兒,最近好像學業繁重。”
“啊,對,你們寧寧是高材生。”巴雄說完,他們這桌又有幾個朋友來,他拍了下阿崇的肩膀,站起來去招呼朋友了。
阿崇遠遠跟那幾個人笑了笑,懶得坐過去,不熟。
確實很久不來玩了。今天感覺也沒有什麼激情,他靠在卡座邊上端詳了下舞池裏的盛況。右邊那撮長得奇形怪狀的男人大概是喝大了,脫了上衣紮堆扭來扭去的,有幾個已經親上了。
阿崇移開視線。手心裏的手機震了下,他低頭看,寧宇發給他:我快到家了,有什麼要帶回來嗎?
阿崇看了眼時間,嘖,都快十點了。阿崇偏著頭單手打字回過去:我不在家啊,我在XXX。
然後消息很快就回過來——
Ning:?
Ning:怎麼不早說,早說我從學校出來就直接過去找你,離學校很近。
哦,你也沒問我啊,阿崇心想。
有人端著酒過來打招呼,阿崇和對方喝完一杯啤酒,再拿起手機看已經有一堆消息了。
Ning:我能過來嗎?
Ning:我今天有個活動,活動弄完又被同學叫走,上次跟你講過的,我們要去參加那個ACM的比賽,最近在準備這個。
Ning:你飯吃了吧?沒吃飯別喝酒啊,上次就胃疼了。
Ning:我打車過來接你?還是你想一個人玩?
Ning:跟哪些人啊?
嘮嘮叨叨的。阿崇沒忍住笑了下,隻回一句:我今天騎車來的。
那邊的寧宇秒懂,立刻回複:我馬上過來,你少喝點,待會兒我來騎車。
阿崇放下手機。DJ換了首很吵的歌,他們這桌離音響太近,阿崇被聲響震得有點不舒服,索性站起來去外麵調酒台透氣,順便看有沒有認識的人。
這酒吧有一半是露天的,調酒台就在外場。阿崇踏著音樂晃出去,頂上的光五顏六色地隨著燈球晃,照在人們臉上。
左側是廁所,路過時阿崇餘光看到有三個外國人圍著一個女孩兒,那女孩皺著眉想往前走,好像是不認識對方。
本來不想管,結果他餘光又看到那個有些胖的歐洲男人動手動腳的。
沒思考太久阿崇就走過去了。
他把那個女孩兒和另外三人隔開,又將邊上那個一直往女孩兒腰上碰的手拍開,淡淡用英文說:“不好意思,這是我朋友。”
這女孩兒用香水,甜膩膩的,混著酒味兒。阿崇聞不慣這味道,皺了下眉,拽著她的包鏈子往外邊走,沒再多說。
結果才走到出口那兒,那姑娘立刻不配合地甩開了他的胳膊,很不客氣地說了句:“你誰啊!誰認識你啊!”
唉,救了你還這樣,這是不是叫過河拆橋?
她泰語說得一般,帶著點醉意。阿崇仔細看了看她的五官,試探問:“中國人嗎?”
那女孩兒抬起頭看到他的長相,似乎是驚訝了一瞬,隨即臉又沉下來,凶巴巴地說:“是又怎麼樣!我看你也不像什麼好人!”
好吧,我的錯,我多管閑事。阿崇攤手:“隻是想幫你個忙,不然你今晚要被鬼佬騷擾很久的樣子。”
那女孩兒瞪了他一眼,轉身要走,結果沒站穩被腳下高跟鞋絆了下差點摔倒,阿崇隻能順手扶她一把,結果這女孩兒大力推開他,然後蹲下來,突兀地、捂著臉哭了起來。
哭了。
她哭的聲音哀哀的,居然神叨叨地開始喃喃自語:“我真的有病,不會喝酒還來喝酒,不會穿高跟鞋硬要穿,這鞋子這麼難穿……”
越哭越大聲。
在這聲音裏阿崇想著,會讓女生崩潰的事情似乎都很奇怪,她好像在因為一雙鞋子哭。
也可能不是吧。
反正也遇到了,阿崇心想。
他彎下腰,跟女孩兒說:“我請你喝酒吧,再請你吃一個果盤,再送你一晚好心情。”
那女孩兒不理他,還是自顧自地哭。
阿崇還是耐心試圖搭話:“你叫什麼名字?住哪裏呢?我送你回家好嗎?”
那女孩兒還是不理他。阿崇索性蹲下來,從兜裏掏出煙抽,一邊抽一邊看她哭。
煙抽到一半女孩兒的哭聲才慢慢停下來。
她抬起頭,下巴抵在手臂上,看阿崇抽煙。
這女孩兒皮膚有點黑,眼睛好看。好像不太會化妝,也可能是妝哭花了,這會兒臉很滑稽。她前一秒哭,下一秒又呆呆地盯著自己看,奇奇怪怪的小姑娘,看著像是喝醉了的狀態,隻有眼睛很冷靜。
阿崇笑著看她,說:“哭完了嗎?”
那女孩兒說:“哭完了。”
“你哭的時候非常醜。”
女孩兒低下頭,“哦。”
阿崇把煙滅掉。他問:“你叫什麼?”
那女孩兒沉默了下,答:“我叫安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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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麵前這個說自己叫阿崇的男人說:“如果你是一個人來的話,你還是喝飲料比較好,喝太多酒有點危險,再晚一點這裏會很亂。”
她沒有來得及回答,因為這個叫阿崇的男人又側過頭跟一個路過的酒保說話了。他說話的時候眼尾上挑,很精神的樣子。從自己這個位置看過去,他的耳釘很亮,有些招搖,笑容也是。
可是等他說完話,轉過臉,眼垂下來時,表情會慢慢沉下來,有些銳利。這人似乎有些奇怪,當著人是一個樣子,麵對他自己的時候又是一個樣子,難以捉摸。
桌邊有一盞複古的裝飾香薰蠟燭,燈火在他的眼睛裏跳躍。周身有些嘈雜,她看著他,感覺這個男人似乎變成了一幅畫,會動的那種。
她看得靜下來,慢慢地問:“我總覺得你很眼熟,我們在哪裏見過嗎?”
阿崇笑了,“這話很老土,而且好像都是男士搭訕的時候才說。”
她問:“你用這句話搭訕過別的人?”
阿崇想了下,“我好像沒有。我喜歡什麼東西不會直接說,我更喜歡做。”
她說:“我也是這種人,小時候我過生日,媽媽帶我去逛街,問我是不是想要某條裙子,我其實想要,但我開口說的卻是我不喜歡那個顏色。很奇怪,明明想要,又非要說不想要。”
阿崇點頭,拿出一盒煙,“我好像也有你這個毛病。安娜,你抽煙嗎?”
她搖頭,“我不抽煙,你抽吧。”
她不叫安娜,隻是出門在外的時候是安娜,她其實叫塔娜。她是蒙古族,這個名字是珍珠的意思。在外麵她要保護自己,所以她在陌生人麵前是自己也陌生的安娜。
她問他,“你很喜歡來酒吧去營救遇到麻煩的女孩子嗎?”
阿崇點了一支煙。他看著她,說:“那你不怕我對你圖謀不軌嗎?”
她搖頭,說:“我從小膽子就很大。剛剛就算你不來我也不怕,我包裏有噴霧,有一把我藏的小刀。如果把我惹急了,我也會反抗。”
阿崇笑了,“挺好的,有防範意識。現在看你很冷靜啊,剛剛為什麼哭呢?”
她裝作有點不高興,“你怎麼跟我聊這個。”
“我們陌生人聊天,還能聊什麼?”阿崇說,“大概是因為我很好奇為什麼會有人突然就哭了吧。”
她想了下,小聲說:“我今天早上結束了一段兩年的感情,中午回宿舍的時候跟一直相處不好的室友吵架了,下午又被教授說論文寫得狗屁不通,給家裏人打電話又剛好碰到爸媽因為弟弟上大學的事情吵架。其實這些事情已經在我的生活裏發生很久了,一直有預兆,我從來沒有哭過,隻是覺得心煩,但剛剛突然就哭了,似乎是因為那時候崴了下腳,又似乎因為別的,我也不知道,奇怪。”
說完發現……好像說了也沒什麼大不了,這些事也沒什麼大不了,她想著。
阿崇點頭,“人好像都會因為一些很小的事情突然崩潰,很正常,不奇怪。”這時候服務生上了一個果盤,應該是特意囑咐過,果盤被擺得很好看,阿崇推過去,“請你吃,多吃水果,少喝酒。”
她說謝謝,拿起一片西瓜吃掉。
“你一個人來這裏獵豔嗎?”她說完皺了下眉,“這個詞好土,對不起,你懂我意思就好。”
阿崇喝了一口酒,笑了笑,“不是的。我以前倒是喜歡出來玩,那時候是一個人所以無所謂,天天出來喝酒。後來我有家了就變成偶爾出來玩,單純來喝酒而已。”
有家了,是個很奇怪的說法,誰沒有家啊。她看著這男人無名指上的戒指,思索了下,問:“你結婚了還一個人出來玩?”
阿崇說:“是因為我老婆最近很忙,每天回家都九點多十點,我在家無聊就跑出來玩一下,順便等他等下來接我回家。對,你可以理解為我來這些場所的目的是為了讓我老婆來接我。”
她笑了,“你聽起來有點粘人,還很狡猾。”
他頓了下,露出個無所謂的笑,補充說:“我習慣搞點事情讓他時不時緊張一下,壞習慣。”
他講話的時候很平靜,與這個地點有些違和。
“讓喜歡的人緊張你嗎?”她跟著笑,“好像是沒自信的人喜歡玩的小伎倆。”
阿崇點頭,又搖頭,“是也不是吧。可能一開始是那樣,但時間久了我倒是發現他喜歡我對他……那樣,奇怪吧!有人會喜歡那種緊迫感。其實也沒什麼不好,我們要尊重每個人的喜好對不對?你知道的,這世界上有的人喜歡被需要,而有的人喜歡被給予,屬性問題。”
她沒太理解,問:“喜歡你對她哪樣?”
阿崇一直在笑,他說:“喜歡我對他作。也就是大家口裏的什麼若即若離吧,他最喜歡這樣了!有點受虐傾向吧。”
她若有所思的樣子,“其實是因為很喜歡你所以才會緊張吧。”
阿崇語氣自然,說:“那不然呢。”
“聽上去對方更愛你。”
“或許吧。”他皺了下眉,“我好像對愛這個字眼有點過敏,有點不喜歡這個字,抱歉。”
不喜歡愛這個字?
“人都需要愛吧,愛是很好的。”
阿崇看上去很無所謂。
“沒有那種東西其實也能過得不錯。”
她思考了下,問:“為什麼不喜歡那個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