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118 舊事難忘(3 / 3)

每當想起些,他便覺得這是心裏最沉,最痛的回憶,如是那沉緬冰封的屙疽,自己原以為是痊愈已久,久到足可以忘卻,誰知青天白日之下翻出來,竟然蝕腐至更深更痛,分明根本不曾愈合,而是表麵結痂,底下卻於日長天久裏深入膏肓,一旦觸及,卻是無可救藥的潰瘍。

那時候,他還小,他不知道父皇為什麼要這般絕情,他隻記得先皇雖是麵色如常,但細聆呼吸之聲,由輕淺漸漸夾雜一絲難以覺察的紊亂,隱隱間,他知道,父皇生氣了。

那時候,他還不知事,隻覺得父皇是生氣了,必是嫌棄他,嫌棄他的父親。

他常聽人說父皇性子極克製鎮定,處亂不驚,臨變善奪,甚少見怒,為什麼,他隻是要求有人去瞧瞧自己的母親的病,他就生氣了,他既然這麼不喜歡自己母親,不喜歡自己,又為什麼要讓她活著,讓他出生?

以一個帝皇來說,他要抹殺他們,不是再容易不過的事嘛?

他還記得那天,先皇久久不說話,久的讓他覺得好像空氣都凝住了一般,再抬頭,隻看見先皇的身子竟然在輕輕發抖,他終於有了些懼意,可是卻又不死心,隻能“哇”一聲哭出聲,哽咽著爬過去,牽住了先皇的袍角:“娘......”想想終是知道不妥,還是轉了嘴說道:“她病得厲害,所以才想著能請旨讓人去瞧瞧。父皇........”隻能那般可憐巴巴的瞧著他,卻再也不知道要如何說下去了,殿中隻聞他輕輕的啜泣聲。過了良久,皇上才對李士安說道:“派人送宜皇子回去,再讓人找個太醫去冷宮裏瞧瞧。”想了想,又說道:“你帶太醫過去。”

答應了,他立時激動的磕了一個頭:“謝謝父皇。”方起身隨李士安慢慢行而退出。

皇上想著這些舊事,不知過了多久,隻聽燈芯爆起一朵花,驟然璀璨,旋即黯然失色。小太監忙拿了銅撥子來剔亮了,皇上隻覺得雙眼發澀,殿外隱隱有風聲滾過,許是要下雪了,一陣疾風吹進殿來,吹得窗上的窗棱嘩嘩翻出輕響。到了這時候,他才略略明白了父親的心,恍惚間也憶起那時年少在莫府習讀,欣欣還年少,不曾有男女之防,一日風吹過他的案,翻落一地書卷,她少不知事,居然從門外衝進來幫著收拾,那衣袖輕輕拂過他襟前,袖間的幽香縈繞四散,待他醒過神來,隻見她盈盈立案前,卻不想衣袖帶翻了茶,潑了他淋漓滿襟。

嚇得她一張臉都雪白了,隻問:“燙著沒有?”倒是她自己燙傷了手,他心疼的去捏過來,輕輕幫她吹拂著,她羞的臉都是緋紅,他不由順著手指微微下向撫了過去,她的手微涼,仿佛玉器的潤意,點點沁入肌膚。冰肌玉骨,自清涼無汗。那一刻,他隻覺得美妙不可方物,他不知道什麼時候也是滿臉汗意,隻覺得幽幽的香氣襲來,滿身都是不自在,那一年,她才隻有十三歲,而他雖未娶正妻,卻早已納了側妃,不是不懂男女之事的草包男子,可是卻在她麵前,那般的不自在,隻是羞怯,自那次以後,就少有機會再見到莫欣欣了,便是宮中大宴,偶見她與莫夫人同往,於禮,他也不可多看一眼,可是卻發現,便是萬人眾眾,他一眼望去,也隻能看見她,

再往後的時候,這一路走來,那樣多的旁人都隻是淺淺的影,而她,是烙在心上的印,可現在她卻不能讓他去疼惜,隻能放在他母親吃過苦的冷宮裏去吃苦,隻因為她早與二弟有了婚約,這個女子,他便想疼也不能疼,想去思念,也不能去思念,每思及此,隻覺得痛不可抑,所以永不想再觸。他想忘記,卻總也記得,她讓莫師罰背書時,一臉懊悔的摸著自己的耳朵,那可愛的小模樣,再想忘記,午夜夢回時,卻又總記得那一縷幽香,時日久了,他突然回過頭,才發現,這一路走來,他身邊的女子,有那一個,不是有一點半點似她的影,便是他曾最寵愛的柳嬪,其實隻是與她一般,都有一雙綿軟如玉的手,可是比較起來,他卻總覺得不如她的手纖細......

不知道什麼時候,皇上這才醒悟自己一直站著那看著牆上的畫發呆,這副畫是誰畫得呀?

他已經想不起來了,再轉身,發現還站在後麵的敬妃,不由歎了一口氣,這個女子,居然還有幾分念著舊情,皇上不由覺得心裏覺得有些溫暖,在這六宮裏有些真情的女子,已經不多了,皇上想到這裏,不由溫和的說道:“那香包,你也帶的久了,顏色都有些殘退了,好生收著就是了,不用隨身帶著了,免得讓人笑話咱們。”

敬妃本來一直平靜,可是聽到這句話,不由抬起頭來看著皇上,那眼眸裏的喜悅讓誰也不能忽略,皇上不由心裏一動,莫非她一直都知道,隻是一瞬間,敬妃便垂下頭去,然後說道:“皇上想是不喜歡臣妾了,才不願意和臣妾鴛鴦並頭。”

“胡說。”皇上立時為自己一時的心軟後悔了,如果這一切,這個女人一直都知道,那她之前的裝做不知,該是多麼的恐懼啊,不由皺眉說道:“你若是喜歡,便一直戴著吧,沒得,心裏又在那胡思亂想。”

聽到這樣的話,敬妃眼裏的眸光,立時黯然失色,但還是磕頭謝恩回宮抄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