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景橫波格格笑著,手臂硬穿過她的手肘,兩人挎著走遠了。
燕綏站在門口,對著床前明月光,轉頭看看還在微微顫動的簾子,生平第一次開始反省自己做過的事。
他默默站了一會兒,本來也不是太內急,但眼睜睜看著馬桶不斷分屍又不斷恢複,某種感覺反而洶湧了起來。
這個馬桶不能用了,外頭倒還有廁所。王府太大,文臻為了方便護衛們,特地在每個院子都安排了公廁。
燕綏去了二號院的公廁,剛關上隔間門,便覺身周一冷,隨即眼睜睜看見文臻特製的便池結了一層厚厚的冰。
冰上生無數尖刺,保證蹲下去能戳成篩子。冰的顏色青幽幽的,光澤詭異。
頭頂有人悠悠笑道:“聽聞攝政王殿下無所不能,想必也妙解音律,就是不知道攝政王殿下飛流直下三千尺時,是否也能奏出妙音一曲?”
一張臉探了下來,月色裏明珠生輝,容楚滿臉寫著“我很想聽,還很想看,我就看看,我不動手。”
燕綏眼風飄過,束束腰帶,轉身,走人。
他沒回房,走過二號院,出了王府,穿過長街,叫開宮門,直奔前殿丞相公署。
以加班為名吃零食看小說並且早早睡下的文臻,在睡夢中聽見動靜,還沒起身,就看見燕綏飄了進來,順手將她一摟,文臻正疑惑著這老夫老妻的不至於分離一晚就相思難耐追到宮中吧?就看見燕綏草草一摟便放開,以一種看似淡定實則急不可耐的速度直奔她的簾後。
文臻:“……”
怎麼?特地憋一泡尿來她辦公室放?
是覺得她這裏的田還不夠肥嗎?!
過了一會,燕綏出來,依舊表情淡定,但是老夫老妻了,文臻可以輕易從他的眉梢眼角看出細微的放鬆和滿足。
嘻嘻,果然閨蜜出手,不同凡響。
很多年沒有見過能讓燕綏這麼狼狽的人了。
毫無同理心的文大人,把案頭上完全可以下個星期再討論的國事往自己麵前拖了拖,做伏案埋首狀,又按鈴叫人開會,雖然大半夜開會什麼的不大人道,但是關於皇宮西北角一座冷宮因為長久沒有修葺而掉瓦的事務很嚴重,萬一砸到人怎麼辦?就算砸不到人,砸到花花草草也是不好的嘛。
半夜三更,文丞相辦公室忙碌得熱火朝天。
文丞相從文件堆裏抬起手來,攆小狗一般揮了揮,氣若遊絲:“老公啊,我這裏有點忙,就不能陪你了,要麼你裏間宿舍睡一睡,放心,我們盡量不會吵到你的……”
燕綏:“……”
兒子都生了兩個了。
這婆娘賣老公的借口還是這麼不走心。
……
燕綏看似淡定實則悻悻地走了,他無法呆在太過吵嚷的地方,文臻立馬推開麵前山高的卷宗,“長夜漫漫正好搓麻!”
嘩啦啦聲響裏,陪她值班的采桑問:“小姐,你的良心不會痛嗎?”
“二條!痛啊,但長痛不如短痛嘛。你想想啊,積怨已久,千裏迢迢來了,不給人家一個發泄的機會,這以後要想談三邊合作四方合作什麼的,也難開口嘛。反正看在我這麼大方的份上,她們也不會弄死他的是吧……和了!”
……
天要下雨,人要報仇,老婆要賣老公,老公能怎樣?
受著。
老婆辦公室避難不成,燕綏也就回了王府,總不能被逼得自己家都不能回。
路過兒子院子時,看見隨心兒在院子外孤獨地支開了自己的專用小帳篷,帳篷前掛一牌子:除我哥和當當哥外其餘人謝絕入內。
然鵝也並沒有看見什麼當當哥。
而隨心兒的院子裏倒是笙歌燕舞,燈火通明,皇帝陛下賜宴呢。
燕綏看見一個正在作酒杯舞的少女,輕盈得像蝴蝶翅尖的一縷風。
看見一個在湖邊洗腳的少女,她身邊一個小少年拎著毛巾和鞋等著,並擋住了他人可以窺看的任何角度。
看見了一個少年叼著酒杯,笑眯眯地看廊前伴舞的妖嬈舞娘,看似酒色不忌,眼神卻極清明。
看見自己的皇帝兒子,一臉熱情地在推銷吃喝玩樂。
燕綏在簷角略停留一刻。
屋簷下的,是這片大陸未來主宰的新一代。
可以想見,如果這群小少女少年不能如母輩一般成為摯友,那麼彼此都會成為彼此的強敵。
而因為他之前的一番操作,眼瞅著東堂成為眾矢之的的可能性更大一些。隨便兒的未來,也許會更加艱難一些。
燕綏站在風中認真地想了想。
沒找到良心中的一點點痛意。
當然,如果他肯痛痛快快讓那幾個家夥出了氣,以人家的身份地位,此事必然從此揭過,也絕不會影響到下一代。畢竟出身在那,必要的格局還是有的。
需要給那幾個家夥痛痛快快打一頓,給隨便兒鋪路麼?
燕綏嗬嗬一聲,籠起袖子,在風中灑然而去。
自己的江山,自己守去。
揍我?
沒門。
……
接下來的幾天,文丞相依舊以即將遠行需要加班為由夜不歸宿,而被老婆出賣的燕綏的日子也過得頗(水)豐(深)富(火)多(熱)彩。
吃飯睡覺如廁洗澡三百六十度全方位圍殺。
燕綏看似維持風度實則頗有些艱難地在各類圍殺中輾轉騰挪。依舊看起來翩翩精致,風采不失,十分完美,當然如果不是黑眼圈已經掛到腮幫,那就更完美了。
然而一直沒有真正動手。
燕綏感到有點寂寞。
天青色等煙雨,而他在等架打。
這麼零敲碎割的磨人,不如捋起袖子三局定輸贏,他一個人打三局,不在怕的。
他想打架,那一群人偏不如他意。
騷擾,也是戰術。
報仇特別行動小組組長容楚微微一笑。
仇,一次性報不爽。
大餐,放到最後吃才香。
……
某一天晚上,當燕綏在自己橫平豎直的桌案前,看似隨意實則萬分防備地坐下來時,已經有點不適應居然沒有什麼事發生。
也許攻擊就在下一波?
然而直到他拿起筷子,吃了一口飯,並把每樣菜都嚐了一口,幾乎已經飽了後,依然無事發生。
這就有事了。
燕綏放下筷子,忽然抬頭,與此同時,五感出奇靈敏的隨心兒已經道:“飛過去了。”
頭頂的聲音越發清晰,大風鼓蕩,似乎有什麼從上空飛過,燕綏掀簾出門,呼地一聲,滿頭黑發蕩起,頭頂上有笑聲掠過,那微啞又懶又嬌的嗓子,一聽就是景橫波的。
燕綏頭一抬,好家夥,人都齊活,包括他老婆。
就這麼把他撂下了?
一根繩索忽然從巨鵠背上垂下來,文臻在上麵喊:“老公,現在上來還來得及!”
燕綏的手指下意識動了動。
隨便兒在他身後陰惻惻地道:“好容易老婆不在家隨便浪,又沒了被打之危,傻子才會跟上去吧?”
燕綏:“打得到?”
隨便兒:“打不到,您請?”
隨心兒:“爹爹不去,娘也要生氣的。”
燕綏把小兒子拉離了大兒子免受荼毒,又揉揉他的狗頭以示嘉獎。
巨鵠飛得不快,那繩索還在晃。
隨便兒對隨心兒道:“二狗子,你說的對,完全不追我娘回來後某人日子也不好過,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他追,然後有人絆住了他的腳步,比如抱著大腿哇哇哭爹你不要走之類的,然後他便可以勉為其難地留下了,這樣又不得罪我娘,又能避免被打,據我觀察,此時此地這個角色隻有你能勝任,你記得演完這出戲後和某人要出場費。”
隨心兒:“他是我爹,不要錢。”
隨便兒:“嗬嗬。”
隨心兒:“隻要不進我院子就成。”
燕綏懶得理兩個不貼心的兒子,身子一掠,已經夠著了那前方晃悠的繩索。
倒不是一刻離不得文臻,但是如果這女人終於和死黨聚齊,又終日處於和他有仇的死黨夫妻包圍中,天長日久被洗腦,來個長期旅遊離家出走怎麼辦?
手抓到繩索的那一刻,他想到了很多可能。
繩子斷了。
太史闌讓繩子忽然消失,他跌個倒栽蔥。
繩子黏在手上,他被吊著在全城麵前展覽。
繩子沒事,他上去了,然後被幾人聯合踢了下來。
……
以上每種,他都做好了準備。
以上每種,都沒有發生。
喊他上去的並不是文臻,她被景橫波笑嘻嘻捂住了嘴,至於聲音為什麼像到連燕綏都沒聽出來,是因為容叮叮很擅長模仿別人的聲音。
拿著繩子的是容楚。
燕綏手剛搭上繩索的那一刻,容楚大力一掄!
與此同時,宮胤也伸手一搭。
兩個高手同時發力甩繩,繩子閃電般彈起,以一種語言無法描述的速度,帶著燕綏呼嘯飆上天際。
遠遠看去恍如流星彈丸,劃出一道淩厲的光影。
然後繩子忽然變得很滑很膩,膩到高速運行中的燕綏不得不鬆手。
“嗖”一聲。
隨便兒隨心兒兩隻大腦袋隨著那道巨長的拋物線轉過了整整三百六十度一個大圈。
看見那隻尊貴的彈丸飛過了頭頂飛過了一號院飛過了占地百畝的攝政王府飛過了其後不遠的同樣占地百畝的宮門廣場……
一聲“哇哦”齊齊整整。
頭頂上再次傳來景女王高亢而歡快的歌聲。
“我送你離開,千裏之外……”
……
攝政王被送到了千裏之外。
整個天京的百姓在那天清晨都看見了一道流星。
據說還有人在底下許願早生貴子來著。
大概在長達七八瞬之後,在皇宮後頭那座綿延數百裏的園林最深處,才響起一聲彷如隕石墜落般的巨響。
那一片鬱鬱蔥蔥的綠林爆開一大片翠屑,那一片的天仿佛都在下碧色的雨。
鵠背上景橫波笑嘻嘻畫了個十字。
……
鵠行疾速,一日夜便到燕慶邊境的定州,堯國帝後正在對大慶皇帝行複仇追殺之戰,一路追殺到了定州,在鵠背上可以看見底下山脈間紅黑色的軍隊糾纏交接,而大片鵠鳥承載著鐵甲士兵呼嘯而過。
太史闌向來對戰場最感興趣,拿了個西洋遠目鏡看下頭戰局,前方是一座山,一線紅色衣甲的士兵如火線般在山道間逶迤,太史闌的目光落在那火線的盡頭,一方懸崖如頂蓋遮住了下方的視線,她輕輕咦了一聲。
以她百戰經驗,這種地形,一般都會有埋伏。
但是紅甲是被追逐的慶帝軍隊,後方才是堯軍,堯軍又有鵠騎,便是絕崖有埋伏,也動不到堯軍大部隊……
太史闌還在思索,文臻忽然道:“那絕崖上有挖掘填埋痕跡。”
此時天色晦暗,山上植被茂密,距離又遠,正常人是絕對看不清山石痕跡,但是文臻可以。
忽然底下起了一陣旋風。
很小的旋風,像一團花在山道上綻開,仔細看卻是一片金黃落葉被卷上半空然後紛落,落葉影裏隱約一條纖細身影。
看見這人影刹那,鵠背上三個女人同時直起了身子。
與此同時一聲悶響。
太史闌厲喝:“下!”
轟然巨響。
絕崖崩塌。
山體傾斜。
煙塵騰騰漫起,巨石當頭而下,有人閃身而入,有人奮身救人,有人狂哭大笑,有人拚命自救,有人絕望等死……昏暗的視線和震動的天地裏,有人大呼“君珂!”“皇後!”“主子!”
隻有那隻提前降下的巨鵠,灰黑色的翅貼地俯衝,下一瞬一支裹著護腕的手臂伸出,肌肉繃緊,準確而又利落地一抄。
砰一聲女子落入鵠身。
幾條人影團團圍上。
“小透視!”
……
“東風!”
“紅中!”
“碰!”
“嘩啦啦”碰撞聲清脆動聽,夾雜著女子們的笑聲。
“小透視,當皇後了,還看牌?”
“當皇後看牌算什麼,當丞相還能偷牌呢。”
“總比當女王還輸牌好,是吧太史闌?”
“是什麼讓你竟然以為當女王這種事會令某人有任何進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