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六章 一人合奏禦萬軍(3 / 3)

唐家要真的人人有這個本事,那她和燕綏趁早從這城下轉身。

長曲綿綿不絕,或雍容,或雅正,或輕快,或哀愁,如流水瀉過,文臻聽著聽著,竟微微濕潤了眼眶。

多像這一路相逢又離合的人生。

然而這麼美的曲調也如這人生一般,時刻隱藏著殺機。

眼見他上高城,眼見他落高城。

在唐羨之的樂器大陣之下,連著三批人攻城,都被音波所襲,那音波便如唐羨之的曲調一般,層波疊浪,變化萬千,無跡可尋。有時如巨浪層層撲打,有時如幽靈神出鬼沒,有時如利劍悍然劈落,有時如萬箭隱形齊飛……三批人再無一人能上城頭一步。

而天京城的護城河又特別寬,唐軍進城後這麼短的時間還進行了修城牆厚城門封堵漏洞等等措施,哪怕是燕綏麾下武器特別精良,也很難遠距離攻破。

更絕的是,天京本有九門,但唐羨之在燕綏逼近天京之後,就已經下令在天京城門前後壘牆,城牆加厚加高,竟然將其餘八門都堵死了。加蓋的城牆整個就是一個向內的斜坡,非常難爬,爬上去就是送人頭。而小樓劍手主城樓一個沒留,全部分配在另外八個城門,每門一陣,輕鬆收割人頭。

那架勢赫然不成功便成仁,不能打退敵人便和天京全城百姓一起死在城內。

負責其餘城門攻擊的京畿大營,幾輪攻城後損失極慘,幹脆退出了一射之地,就等著主城門燕綏破城。

一人一曲捍全城。

三次攻城後,燕綏下令暫時停止攻城。

大軍就地休整。

文臻遙望著城頭上的唐羨之,遠遠的也能看出那人神容如雪。

……

天京城內,現在實行了最嚴厲的管製政策。

所有人不許隨便走動,不許在酒樓茶館聚會,百業者暫停執業,連青樓勒令暫時關閉。每日每戶隻許一個人出門半個時辰,就近解決日常生活需要事宜。

所有人都被關在家裏,杜絕了串聯和被人利用煽動鬧事的可能。

這使少量潛伏著的燕綏的暗線都沒機會出手。

唐羨之很絕,他下達這樣的命令,隻用了一種手段——推了幾個得了天花的病人招搖過市,稱說天京某處開始了天花感染,哪怕站在病人對麵都可能被感染天花且無藥可醫。

隻這一著,天京百姓自動給自己關禁閉。

現在街上行走的隻有軍隊和唐家的人。

整個唐氏家族非常龐大,嫡係旁支依附的姻親家族前後加起來有數萬人。都已經陸續進京,天京被圍困之後,除了擔任軍職的人守在城內牆頭,其餘老弱婦孺大多聚居在臨近皇城的蘭康坊。

城頭樂器大陣奏響之後,一隊紅衣人進了蘭康坊,帶著無數馬車。

隨即蘭康坊隱約起了一陣騷動,亂過一陣後,漸漸有人出來,帶著包袱,扶老攜幼,依次上馬車。

上了馬車的便有人駕駛馬車,奔往皇宮,馬車直接抵達太子東宮,那些人進入大殿。

然後再也沒有出來。

這一批批人的出來,一批批的人送出去,前後忙碌了兩日兩夜,才把人送完。

至此已經三日三夜。

唐羨之獨力合奏,堅守城頭。

三日後的夜裏,在燕綏下令退兵休整的那一刻,唐羨之推琴而起,琴在半空旋轉,起一陣回旋之音,音色華麗,引得眾人凜然,因此也就沒人看見,琴身背後,唐羨之一口鮮血噴滿了那焦尾琴。

城下隻有燕綏,凝視那飛旋的琴,似乎要透過琴身,看見隱在背後的人。

文臻在他身邊輕聲問:“我們損失不小,是否要……”

燕綏絕不會無計攻城,關鍵看他是否願意再投入一部分的犧牲。

燕綏看她一眼,這一霎文臻忽然覺得他眼神微帶審視,像是想查看她此刻心情。半晌燕綏道:“何必枉費人力物力。且吊著他罷了。”

他凝視著城頭,看見唐家的軍隊黑壓壓站滿城頭,輕聲道:“隻要他野心終收,我願意給他機會,因為他亦有值得我尊敬處……隻要該滅絕的一定滅絕,那就行。”

……

又一波攻城開始了。

大陣音波綿綿不絕,似乎毫無衰竭之像。

但這次燕綏換了攻擊方式。

不再派斬首隊員,不再進行勇猛衝鋒,甚至連擂車投石之類的攻城器械都沒用,隻選擇輕功最好,動作最迅捷,反應最靈敏的戰士,在箭手弩弓手的配合下,以最快速度登城。

登城之後也不強求入城,騎在牆頭上砍殺兩下,唐軍還沒撲上來擋,燕軍已經哧溜下了牆。

有些更狡猾的,就在城牆上冒個頭,背上長槍閉著眼睛往裏頭捅幾下,轉身就下牆。

沒人扔火藥彈,固然是因為火藥彈珍貴,還因為那些彈子根本還沒落地就能被音波推出去,弄不好炸到自己身上。

爬上城頭的人就好像來城頭一瞬遊一般,冒個頭就走,唐軍狼奔豕突,打了這邊打那邊,活像在打地鼠。

但於唐羨之來說,他無法因為這些人試探性的攻擊便停下。他知道他一旦停下,那麼試探性的攻擊就會變成真正的攻擊,口袋裏的火藥彈會將城頭炸翻。

他依舊手揮目送,姿態如仙,城頭之上起高音。泛白的唇角卻微微露出一絲苦笑。

燕綏看出了他的想法,因此明明有餘力,卻還要用這種方式來對付他。

他要耗死他。

還不損自己的兵將。

他看出這大陣極耗心力,他要他在這城頭永不能停。

這樣也不會對文臻無法交代。

他不願自己成為他和文臻之間的任何心障。

他漸趨平和,卻又更殘忍。他連讓他在文臻心中留下愧疚牽念的可能都要抹去。

但是……

他其實是多慮了。

文臻待他,比燕綏更殘忍。

唐羨之垂下眼,指尖絲弦不休,仙翁長鳴。

再次悄悄咽下喉間逆湧的腥甜。

此刻,家族的人,應該已經快到了城門邊了吧?

……

第三天。

燕綏一箭起,射落了城頭高揚的唐字大旗。

這一次,音波沒有能抵達那高處,攔下這凶悍的一箭。

斷落的箭杆砸在城頭,計算精準,沒有傷人,卻將那些懸掛的吹奏樂器砸壞了大半,半截箭杆支在了向內的城牆上。

雍容壯闊的大樂便少了一個聲部,出現了短暫的停頓,隨即唐羨之便又繼續,依舊行雲流水,聽來毫無任何不妥。仔細聽卻能聽出那首曲子已經被修改過,但修改得毫無痕跡。

這種臨時修改妙手拈來的本領,令人再次驚歎。

唐羨之閉了閉眼,默默咽下一口腥甜。

……

射落的大旗,引起了城內人們的慌亂。

城內戍守的一些唐家將領麵麵相覷,心中都浮現不好的預感。

忽然有人狂奔而來,道:“不好了,咱們的家小都失蹤了!”

眾人齊齊變色。

……

簡陋的地道裏,唐家族人艱難地行走著。

正如文臻猜測,永裕帝挖空了半個皇城作為自己的老巢,但是以他的謹慎,不可能沒挖一條通往城外的地道。

那條地道在太子東宮,東宮位置離城門最近,離秀華宮也不遠。按照永裕帝那夜的計劃,從秀華宮出來,事有不諧,隨時可以從東宮下地道再出宮。

秀華宮出口被堵死,東宮地道自然也沒用上,唐羨之占領皇宮後,根據各處宮室位置,選出了幾座離各城門相對最近的宮殿,逐一尋找,最後找到了這條地道。

浩浩蕩蕩的唐家族人在地下穿行。

護送他們的有少量唐家士兵和劍手,唐羨之不能撤走太多的人,甚至唐家高層都被要求上城頭——唐羨之相信,燕綏對一切都有數,一旦他發現大量高層和高手被轉移,唐家就會遭受最凶狠的打擊。

他不會允許唐家的主力逃脫。

所有上城的男人,都是為了這批老弱婦孺做靶子。

包括他自己。

城頭高樓起一曲,萬千絲弦做劍舞,但為爭權逐利故,百年世家歸虛無。

……

當夜,京畿大營在又一次徒勞無功且被凶猛反撲的攻擊中喪失了士氣,早早收兵。

夜半,護城河淙淙流水中,無數人裹著羊皮泡出現在水中,再悄然上了準備好的筏子,穿越那一片雜草茂密的水域,小心而又迅速地向京郊而去。

當這長長的隊伍終於平安地離開京畿大營的紮營區域時,所有人都長長舒了口氣。

沒有人知道。

就在護城河對麵不遠處的山坡上,小樹林裏,四大護衛帶著人馬,悄然而立,一直盯著黑暗中的護城河。

他們將所有人都一一看過,數過。

其間日語幾次對中文打手勢,詢問是否要驚動京畿大營。

中文長久佇立。

他看見隊伍裏蹣跚的老人,抱著嬰兒的婦女,嬌弱的少女,一臉驚惶的孩童。

忽然便想起當年那個少女,走在路邊,看見跌倒的老人會扶,看見孩童會摸摸他們的頭,送上一塊糖,江湖撈有老弱專座,八十以上老人可以打折。

他輕輕地擺了擺手。

日語有點不甘,放虎歸山,日後有隱患怎麼辦?

中文凝視著前方黑暗,像凝視一個永遠不能觸及的夢,良久他輕輕道:“殿下說了,就當對唐羨之當初沒有和西番勾結對他背後出兵的回報……而且如果我們出手了,文大人……和她,都會不高興的。”

月色下流水湯湯。

他眼底有晶瑩的痕跡。

……

中文等人離開後。

隱藏在人群中的小樓劍手走了出來。

如果方才真有人出手,他們亦有魚死網破同歸於盡之招。

所幸沒有。

劍手們對著城頭方向磕頭,再轉身踏上茫茫遠途。

……

第五天。

唐羨之望向城池之外。

家族老幼已出城,會以最快速度趕往西川,現在應該已經到中州了吧。

總得再堅持幾天,走得越遠越好。否則一旦城破,就算文臻願意放過,京畿大營和被壓製的舊朝老臣們也不願意。

忽然轟隆一聲,響在背後。

他指尖彈動,卻在此時喉間一甜,動作便慢了一步。

對內的一截城牆忽然倒了下來,倒得不多,就幾塊磚石,卻正好砸在那一排鍾磬上,編鍾轟然倒地,丁零當啷聲響一片。

又缺一聲部。

------題外話------

明天應該是大結局。

本書因為作者個人智商缺陷,有幾處不可推敲,一是時間,二是地點,三是年齡。說人話就是涉及數字方位的,都請勿當真。想拚地圖的,想算四本書對應時間的,對年齡存疑的,就當作者癡呆最好。

其中隨便兒的年齡本該再大一些,但因為被設定十年所困,以及不舍得燕綏文臻分離太久,所以改小了,大家也就看看便好。

怕大家在這幾方麵浪費時間,特此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