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九章 守城(2 / 3)

唐羨之站在對麵軍營大帳裏,也三日夜未睡。一直盯著城頭,指揮著士兵輪番攻擊,身邊將領在低聲勸說他放棄湖州,轉攻平州。平州現在成了空城,拿下會很容易,而林飛白棄平州救援湖州,平州失陷,林飛白必然要被追責,如此也便輕鬆解決了他。雖然攻打平州相對繞路,但總比耗在湖州這裏好。

唐羨之並不理會。

如果此刻半途而廢,去了平州,將來才有可能腹背受敵。

因為那三萬精兵,隻能拖延,無法全殲,遲早會在背後出現。

他現在打殘湖州,才能避免未來被幾州夾擊,令南下之夢半途折戟。

但這三萬精兵的存在,太過匪夷所思,幾乎所有將領都想不明白,燕綏文臻哪來的這麼多兵?

有親兵匆匆進帳,傳遞了一個消息,帳內將領霍然驚起。

“什麼!有一支軍隊進入橫水了?這是哪來的軍隊!”

“怎麼辦,家主,我們要不要回軍救援?”

“必須回啊,我們的家小,都在那裏!”

唐羨之緩緩直起身。

來了。

燕綏文臻麾下,果然非同凡響。

他修長的手指撫過輿圖,眼底掠過一絲淡淡笑意。

“不回。”

“小樓會攔截他們。”

“小樓不是……”

“黑湖起白樓,白湖生黑樓。誰說白樓毀了,唐城便沒了力量?”唐羨之淡淡道,“傳令下去,啟動黑樓。”

……

在潘航領著那三萬軍,越過橫水,準備呼嘯於唐家地盤上時。

唐城內,黑湖湖水嘩啦啦流走,而在重重樓閣之後,一處漢白玉廣場忽然凹陷,隨即漸漸灌滿湖水,托出一座平台。

平台之上,黑色高樓,飛簷鬥角,巍巍沉默。

白水中黑色倒影微微晃動,行出無數紅衣人影,步伐輕巧,麵目冷淡,腰間闊劍如薄鏟。

……

又一日,又一輪進攻被打退。

在城頭已經五日夜的林飛白忽然晃了晃。

被他身後的親衛及時接住,親衛一看林飛白臉色,便驚了一跳,正要呼喊軍醫,卻被林飛白捂住嘴,隨即林飛白便暈了過去。

親衛知道他的意思,不敢聲張,悄悄將人背下樓,休整過一輪的張鉞和湖州府白林繼續守城,張鉞命軍醫給林都尉好好瞧瞧,軍醫把脈後道舊病未愈,新傷又生,頂風冒雪,長期作戰,耗損過大,實在不能再勞累受寒了。張鉞立即將林飛白安置在刺史府,並不許任何人和事去打擾他休養。

林飛白再睜開眼睛時,覺得眼前昏亂,心跳如狂,胸腹之間火燒火燎又空空蕩蕩,而渾身毫無熱氣,像被寒冰凍了一萬年。

他一動,便忍不住咳嗽,捂在唇間的手掌移開,指縫間殷殷鮮紅。

他盯著那鮮紅看了許久,便在被褥上抹去。

親兵端了藥來,他接過便喝,總要快點好起來才能繼續。

外頭卻忽然響起驚惶的大叫。

“林都尉戰死了!”

“他帶來的平州軍也幾乎全軍覆沒了!”

“不信你去看城頭!林都尉一直都在的,但現在他不在了!”

驚叫聲似乎響在城中各處,夾雜著漸漸驚惶起來的吵嚷和腳步聲。

親兵臉白了。

林飛白這幾日苦守城頭,打退了唐易聯軍一次又一次進攻,已經是百姓們心中的主心骨,忽然聽說這謠言,再看城頭他果然不在,已經漸漸緊張不安的民心,立時便會崩壞!

林飛白已經起身,下床,站直的一刻,他微微晃了晃,隨即便站穩了。

夕陽穿窗入戶,勾勒他微微揚起的下頜線,精煉又漂亮。

“換衣,著甲,上城。”

“都尉!”

“這是命令!”

新的衣甲拿了來,林飛白選了輕便的,哪怕輕便的防護力不行。

他已經撐不住重甲了。

換衣的時候他想起了什麼,從血跡斑斑的舊衣裏掏出一個指環,放進了袖袋。

那是卷草。

三年前文臻便命人還給了他。林飛白也就默默收著。

等戰事完畢,他想,卷草可以送出去了。

這一回,這個人,一定不會退還卷草了。

林飛白走過回廊,忽然看見池水裏自己的倒影,無法掩飾的憔悴和蒼白。

他想了想,問:“當初文刺史的房間在哪裏?”

這是刺史府,文臻住過。張鉞搬進來後,為表尊重,並沒有住進文臻住過的後院。

林飛白進了文臻閨房,她的妝台還在,裏頭胭脂口脂還有。

林飛白打開妝奩盒,凝視了一陣那些胭脂水粉,並沒有動文臻用過的那些,而是開了一盒全新的,稍稍抹了點粉,讓自己看起來精神些。

忽然想起當年在留山,被逼扮成女子的往事。

他唇角綻開一抹淺淺笑意。

片刻後,剛剛陷入慌亂的湖州百姓,在大街上看到了衣甲鮮明,氣色良好的林都尉。

謠言破滅,騷亂立止。

林飛白對於眾人關心的詢問微笑以對。

“……無妨,隻是刺史大人逼我下城休息一陣。”

“這就去和刺史大人換防。”

“大家放心,我在城在,我不在,城也在。”

……

林飛白再上城頭,這一次一立就又是一日夜。

……

川北,一路狂飆的潘航軍隊,忽然遇上了一道紅色的牆,那些紅衣的闊劍劍手,劍如高山,攔在了他與湖州之間最後百裏路途上。

……

在離湖州不遠的官道上,周沅芷不顧一切在奔馳,師蘭傑一臉無奈追在她身後。

“周小姐!你不願回京就不願回京,你別逃啊——”

……

“轟。”

一發炮擊中了城牆,那一處已經經過了精準打擊,終於被這一發炮彈摧毀大半。

站在那裏的林飛白,本可以躲開,不知為何,慢了一步。

親兵不顧生死地撲過來,壓在他身上,好半晌,煙塵漸漸散去,士兵們湧上來,七手八腳攙扶起林飛白。

“都尉你怎樣了!”

“都尉你沒事吧!”

林飛白睜開眼,這一霎他眼眸裏無盡的黑,黑到沉沉不透光。

像霾雲在天際聚攏,等待下一刻永恒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