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轉簾,便是止不住了,捂著嘴輕聲哭了起來。
睿兒伏在床邊上,拉著躺在床上的曹操的衣角,依依呀呀地說著什麼似的。我急忙上前去,跪在睿兒身邊,伏在床沿邊。睿兒瞧見了我,轉身拉著我的手,放到床被上去。
曹操手裏握著睿兒的一隻小手,忽的眼睛一動,咽著幹澀的喉嚨,輕聲喚著,“宓兒……你來了……”
我握住他的手,才發現原來曹操的手竟是如此的蒼老,幹枯如柴。忙應道,“宓兒在呢!”
他極其困難地喘著氣,歎息道,“我這一輩子,從未反悔自己過去的作為……也從未向蒼天服輸……隻是卻不能將九州江山踩在腳下,真是遺憾!”
我含著淚搖頭道,“您已經將九州江山踩在腳下了,隻是你自己不知道罷了!”
“嗬嗬……”他苦笑著,有輕輕握了握睿兒的手,笑道,“睿兒守在我的身邊,真真是孝順!”
睿兒一雙清亮的眸子望著床上衰老的人,竟是笑意,咿呀著要往上爬。
曹操緩緩道,“你一定要將睿兒培育成才,日後繼承大統……”
此時若是不說,怕是再無機會,日後後悔與否,我都是無法承擔。我輕聲道,“宓兒有事,一定要說!司馬懿……”
曹操低下眸子,瞧著我一眼。那嶄亮的細長的眼,眸子仍舊清亮,他仰頭過去,笑道,“你終於還是親口告訴我了……”
“您知道了?”我大驚,問他。
他抿了抿嘴,輕歎一聲,“我怎麼會不知道……他有著欣兒一模一樣的眼睛,就連神色也如出一轍。我初見他的第一眼,便什麼都知道了……欣兒死在我懷裏,我怎麼還能毀了她最後的希望……”
原來,原來你什麼都知道!
曹操望著虛無的空氣,喃喃道,“我曾夢見駟馬分槽之像,本初知道,日後毀我曹家的必是司馬一族……我卻不曾想他竟然將他的兒子與司馬家去……原來不僅僅是我在早時便生防範之心,我們都在相互提防而已……”
他似是累極,深深呼吸著,重重地歎息一聲,“我能做的都做了,日後便是他們的天下,能怎樣,已不是我所能改變……宓兒,你也一樣……任是如何努力,也是改變不了的了……隻是有你在一日,有你的睿兒一日,我敢肯定,他不會怎樣,隻會為我曹家心甘情願……”
他確乎是累極,久久不語,隻輕輕握著我與睿兒的手,我跪坐在地上,睿兒爬不上去,坐到我懷裏來。許久,才聽曹操道,“苗兒,東鄉可好?”
“好!”那兩個娃娃沒有抱來,曹操也未看到,卻聽他緩緩道,“苗兒日後若能與子建一般,造詣凜然,也能了我一樁心事了!”
“定然可以呢!”我又哭又笑。
曹操忽的睜開眼,望向我,笑道,“可惜苗兒母親,難成大器,我為惡人,總比苗兒日後為惡人要好……”言畢,緩緩歎息,閉目不語。
我忽的意識到什麼,忙將睿兒抱離,睿兒嚇了一跳,竟是哭了起來。門被打開,卞夫人疾步日內,肝腸寸斷,又見曹操尚好,忙抱過睿兒。
我淚眼朦朧,忽的瞧見衝進來的曹植一眼,霎時知道了一切,忙拂開眾人,跑出去。
在那門外,我隻瞧見郭嬛站在那一叢花草間,回眸一瞬,盡是傾國色。
辛管事端著盤子站在一側,連頭都不敢抬起,緊緊抿著嘴唇,躬身離去。我呆立在原地,腳下也無力了一般。
死寂沉沉的屋子裏,隻有初生嬰兒的啼哭聲,撕心裂肺,卻已經沒有人再去抱著他,哄著他了。
郭嬛翩然而至,掩麵道,“我早說過,可惜,一切都遲了……”
身後一陣碎響,曹植忙閃身而入,“苗兒……東鄉……”他望了我一眼,滿眼皆是驚駭之色,喃喃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她做了什麼,竟是要……”曹植一遍遍質問,退身衝進屋子裏。很久之後,嬰孩的哭聲止住了,卻隱約聽見壓抑住的低聲哭泣的聲音,嘶啞而洌人心。
郭嬛仍舊在我身邊,卻是望著嘉福殿的方向,隻見那邊燈火通明,一片明亮,她喃喃道,“一切都遲了,不是麼?你不會有機會了……再也沒機會了……甄宓,你太懦弱,你顧慮的事情太多,你太善良,太容易相信人……所以,你必輸!”
許久,曹植才懷抱著雙子緩緩出來,他蒼白的臉,凝視著我。隻在這時,嘉福殿內,一陣啼哭,震懾天地。
天色暗下,才真真切切地瞧見,蒼穹之上的天狼星竟是隕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