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不進沒關係,”梁真安慰他,“等你讀完書,你可以回白銀。”
但高雲霄搖頭:“可是白銀不好。”
梁真一訕笑:“怎麼能說自己家鄉不好呢。”
“白銀真的不好,”高雲霄道,“礦挖沒了,沒收成了,能出去打工的都走了,不然我爸媽也不會來溫州。我哥說白銀經濟不行學校也不行,讓我在溫州好好讀,他要把我供成大學生。”
高雲霄道:“我們不能回白銀,我們回不了白銀。”
當那個被稱之故鄉的地方真的成了回不去的遠方,不隻是溫州,他們去任何一個城市,他們都是沒有歸屬的外地人。
“我確實拉繩子了,”高雲霄說這話的時候特別平靜,連眼睛都不怎麼紅了,“他先說我哥,也說白銀,我想報複他,被他發現後他扇我巴掌,就是這樣。”
“你們都聽到了吧,”室外的老伯也終於鬆了一口氣,但沒有人同他一塊兒高興,所有人都是一言不發地繼續往審訊室裏頭看,聽梁真篤定地和高雲霄說,白銀很好,白銀可以回去。
“白銀不隻是那個凶殺案有名,”梁真衝高雲霄一笑。那個笑莫名的讓邵明音覺得熟悉,好像自己在哪裏見過。
梁真問:“你知不知道有個歌手叫張瑋瑋?”
高雲霄搖著頭,是沒聽說過。
“那你今天知道了,”梁真掏出手機,點開了網易雲後給高雲霄看張瑋瑋的歌單。
“很多人知道張瑋瑋是因為《米店》,但很少有人會去注意,這首歌收入的專輯叫《白銀飯店》,”梁真還是笑,“張瑋瑋是白銀人。”
梁真沒帶耳機,所以就直接點了外放,那首《白銀飯店》也通過設備從室內傳到了室外,傳到所有人耳裏。梁真和高雲霄靠的很近,肩碰著肩地看那首歌的歌詞,一曲完畢後列表循環的下一首是《秀水街》。
白銀的秀水街。
這條街上太陽出來,這條街上星星要走。當高雲霄記憶裏的秀水街和張瑋瑋的歌聲重合,來自這個城市這條街上的他也前程未知。
這條街上天空晴朗,來往的人們流著幸福的的眼淚,審訊室外的人除了高雲歌都沒去過白銀,但當張瑋瑋在吉他聲裏唱到“就到這兒吧……”,他們仿佛也能看到那個秀水街,看到他們是嶄新的貴人,他們來到的是又一個黃金世界。
“牛逼吧,”梁真在歌放完前點了循環播放,當前奏的吉他聲再次響起,梁真道:“白銀有張瑋瑋。”
“而溫州到現在都沒有這樣一首歌這樣一個歌手,”梁真又摸了摸高雲霄的頭發,“雖然不應該這麼比,但白銀真的是個很好的白銀。”
梁真道:“白銀來的高雲霄也是很好的高雲霄。”
高雲霄突然就哭了,不止是掉眼淚,是哭出了聲。他到底隻有七歲,他哭得那麼歇斯底裏。梁真給了他一個擁抱,拍他後背的時候梁真問他,你知道新娘鞋嗎?
“你和他講的?”審訊室外的趙寶剛問邵明音。
邵明音搖頭,他自己都不知道新娘鞋是個什麼梗。
“刻板印象和偏見真的是沒辦法的事情,真說起來,溫州以前的標簽也不好聽。”梁真語氣平緩,將那個故事徐徐道來,“浙江山又多,馬路沒覆蓋農村那會兒,娶個媳婦是要徒步翻山的。當時有個新娘的小高跟婚鞋是溫州買的,翻了一座山後鞋跟就掉了,可想而知那時候溫州鞋的質量有多差。但現在這樣的聲音越來越小,因為現在的溫州、溫州的產業也越來越好,因為溫州人夠拚,他們白天當老板晚上睡地板,經年累月把溫州鞋做出了口碑,把曾經的小漁村變成現在的溫州。”
梁真將懷裏的小朋友扶著,幫他擦擦眼淚,問他:“你在學校和那個村裏,肯定是個孩子王吧,不然也不會有那麼多小孩願意幫你。”
高雲霄抽抽鼻子,沒否定。
“你真的很好,很聰明很靈活。就像你剛才說的,你哥把你留在溫州也是因為這邊的教育好,他希望你出人頭地,”梁真鼓勵他,“你把聰明勁兒放到學習上,你以後也會很優秀,優秀到有一天人們提到白銀,他們會說白銀出了個張瑋瑋,白銀也出了個高雲霄。”
梁真道:“那才是你應該拉的繩子,不是出於報複,而是堂堂正正證明給他們看,你、你的城市,都不比任何人的差。”
梁真道:“你左右不了別人對你的城市的刻板印象,但當你足有耀眼,別人會因為你改變對你城市的偏見。”
高雲霄被說動了,他問梁真:“會有這一天嗎?”
“當然會,”梁真肯定道,“所以不要不喜歡自己的家鄉,那是歌裏唱的黃金世界,那是你的根,是你永遠的歸宿。”
“那……”高雲霄沒頭腦地問,“那你會回去嗎?蘭州,你也會回去嗎?”
梁真沒回答,就是扭過頭看那塊漆黑的大玻璃,也不知道有沒有和那個人對上眼,但他知道那個人一定在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