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文懷抵達福州之後,君武這邊幾乎隔日便會有一次接見,此時說起海洋的事情,更像是閑聊,他將話遞到後便不再執著,畢竟這種大方向的東西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說得成的。而且無論發不發展海運研究,複製火炮的工作都一定放在第一位,這也是大家都明白的事情。
如此又聊了一陣,大雨漸歇,這邊由成舟海送他離開皇宮。待到成舟海再回到禦書房,君武、周佩姐弟倆正端著茶杯低聲交談,成舟海行了禮,君武揮手讓他隨意坐下。
“西南來的這一位是在向我們諫言啊。”周佩道,隨後望向成舟海,“你覺得,這是西南的想法,還是左家的想法……或者是他自己的想法?”
“寧毅那邊的想法是很清楚的。”成舟海笑了笑,“他可以給我們火炮,給我們格物,他可以讓我們打敗其他人,以他一貫以來的霸氣,說不定還想讓我們給他培養一些有那個什麼格物思維的研究人員,將來他蕩平天下,全都收歸囊中,讓我們發展海運技術,說不定將來他打過來,這技術就是他的了。”
“文懷說得也有道理。”君武捧著茶杯笑,“格物思維很重要,我當年在江寧建格物研究院的時候,便是收了一大幫匠人,每天養著他們,希望他們做點好東西出來,有了好東西,我不吝賞賜,甚至想要給他們封官賜爵……這倒也算不上錯,可隻有這等手段,那些匠人終究是碰運氣而已,還是要讓他們有那種對比、總結、歸納的方法才是正途。他說的時候,朕隻覺得如當頭棒喝,這些話若能早些年聽到,我少走許多彎路。”
他喝了口茶,神色嚴肅的原因或許是想起了過往與寧毅在江寧時的事情,可惜當時他年紀太小,寧毅也不可能跟他說起這些複雜的東西,此時發覺好幾年的彎路一席話便能解決時,心緒終究會變得複雜。
成舟海笑道:“我本想說寧先生將火炮技術直接拋過來,便是不想讓我們養成自己的格物思維的陽謀,可想一想,委實也有些得了便宜就賣乖了。”
“左家的幾位年輕人被教得不錯,用不著為難他。”周佩說道,隨後皺了皺眉,“不過,他提起海運,也不是無的放矢。我昨天得到消息,吳沛元從江南西路運來的那批貨,途中被人劫了,現在還不知道是真是假,廣州好幾船東西現在要延期,從去年到如今,原本高呼著支持我們這邊的許多人,如今都開始首鼠兩端。福建原本就山高路遠,他們在途中加點塞子,許多東西就運不進來,沒有貿易就沒有錢,靠如今海貿的這點商稅撐著,咱們隻能撐到八月。”
“最近幾次出宮,我看外頭都還不錯啊,欣欣向榮的。”君武一邊喝茶一邊咕噥。
“你大開海禁,發田畝,鼓勵農桑,鼓勵商貿,福州一地的小老百姓當然過得不錯。但原本的大家大戶,他們靠的不是在福州一地做點小買賣,買點小吃炊餅過日子。他們往日裏在外頭有人,在軍隊裏有關係,因此借著便利將東西運出福州,將福州以外的東西運進來。如今咱們這邊收了大部分權力,失了權力的,就跑到其他地方去做生意。水至清則無魚,咱們難道還能靠那些賣炊餅的、種田的將東西運出去嗎?”
“你這一年以來,做了許多事情,都是花錢的。”周佩掰著手指,“在外頭養著韓、嶽這兩支軍隊,興辦武備學堂,讓那些將領來學習,弄報社,擴充格物研究院,搞人口、田畝普查,造軍械作坊……這次西南的東西過來,你還要再擴充格物院,沒錢擴了,隻能慢慢調整……”
周佩這樣的絮絮叨叨,其實也不是第一次了。自從福州新朝廷“尊王攘夷”的意圖明顯之後,大量原本站在君武這邊的武朝大族們,行動就在慢慢的出現變化。對於“與士大夫共治天下”這一方針的諫言一直在被提上來,朝廷上的老大臣們各種旁敲側擊希望君武能夠改變想法。
在外界,一些原本忠於武朝,砸鍋賣鐵都要支援福州的老儒生們停下了動作,部分運送物資過來的隊伍在半途中遭到了風險。沒有人直接反對君武,但這些位於運輸道路上的大族勢力,隻是稍稍放鬆了對附近山匪馬幫的威懾,福建原本就是山路崎嶇的地方,隨後導致的,便是商貿運輸力量的不斷縮減。
人們在等待著君武的後悔與回頭,君武、周佩等人也明白,隻要他停下這集權的傾向,原本的武朝忠臣們,也會陸陸續續的做出支持的動作——至少比支持吳啟梅要好。
君武看著書房牆壁上的地圖,他如今真實擁有的地盤不大,北至長溪(霞浦),南到泉州,往南的許多地方名義上歸屬於他,但實際上正在觀望,搖擺不定,雙方維持著表麵上的和諧,時不時的也輸送些物資過來,君武暫時便沒有往南繼續用兵。
臨安小朝廷的力量如今聚集於長溪北麵的永嘉(溫州)一帶,修建了大量工事阻擋君武北進,海防也有所加強。這是雙方最為明確的衝突線,理論上來說,君武既然號稱正統,不可能整天龜縮在福州,早晚得選擇打永嘉,然後北歸臨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