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殺啊……你看我是會把夢想交給孩子去實現的那種人嗎?”
寧毅麵容肅穆,一本正經,杜殺看了看他,微微蹙眉。過得一陣,兩個老男人便都在車上笑了出來,寧毅早年想當天下第一的情懷,這些年相對親近的人大都聽過,偶爾心情好的時候他也會拿出來說一說,如杜殺等人自然不會當真,偶爾氣氛融洽,也會拿出他一招番天印打死陸陀的戰績來說笑一陣。
隊伍在這樣的氛圍中走了小半個時辰,這才臨近了城池東頭的一處院子,院門外的林木間便能見到幾名著便裝的軍人在那守著了。人是跟隨在西瓜身邊的近衛,彼此也都認識,顯然西瓜此時正在裏頭探望孩子,有人要進去通報,寧毅揮了揮手,隨後讓杜殺他們也在外頭等著,推門而入。
安排寧忌住下的院子是荒廢了許久的廢院,內裏談不上奢華,但空間不小,除寧忌外,上頭還準備將這次比武大會的其他幾名大夫安排進來,隻是一時間並未安置妥當。寧毅進去後繞過尚未完全打掃的前庭,便看見後院那邊一地的木頭,全都被刀劈開了兩半,寧忌正坐在屋簷下與西瓜說話。
“……在戰場之上廝殺,一刀斬出,絕不留力,便要在一刀之中殺死敵人,刀法中許多花俏的想法便顧不上了,我試過許多遍,方知爹當年打造的這把軍刀真是厲害,它前重後輕,弧線內收,雖然花樣不多,但猝然間的一刀砍出,力大無比。我這些日子便讓人從周圍扔來木頭,隻要眼明手快,都能在空中將它一一劈開,如此一來,或許能想出一套有用的刀法來……也不知爹是怎麼想的,竟能打造出這樣的一把刀……”
寧忌此時在那邊說起的,自然是父親當年著人打造的類似狗腿的軍刀了。寧毅在外頭聽得舒心,這把刀當年打造出來是為了試驗,但由於沒有什麼配套的練法,他用得也不多,想不到竟收獲了兒子的欽佩。
裏頭寧忌的說話間,一旁未著戎裝,隻身穿水藍色衣裙的西瓜卻搖了搖頭。
“……戰場是戰場,戰場上你有戰友的幫忙,拚的是短時間內最強的血勇,一刀斬出自然傾盡全力,可你將來還要上戰場跟人拚刀啊?火槍出來了,帝江也有了,你一個孩子練了最強的一刀又有什麼用?你將來還會遇上綠林搏殺,也許會有幾十個人來刺殺你,你一刀就算能劈開一個人的頭又能怎麼樣,其他人一擁而上,就殺了你了!”
西瓜麵色如霜,話語嚴厲:“兵器的特性越是極端,求的越是持正中庸,劍柔弱,便重正氣,槍僅以鋒刃傷人,便最講攻守得宜,刀霸道,忌諱的便是能放不能收,這都是多少年的經驗。如果一個練武者一次次的都隻求一刀的霸道,沒打幾次他就死了,怎麼會有將來。前輩左傳書《刀經》有雲……”
西瓜自幼不太讀書,這些年來對於之乎者也也是大皺眉頭,但說起刀法來,卻委實有著不折不扣的宗師風範,想來這也是嶽父劉大彪為她打下的基礎。寧毅聽得一陣,見兩人都發現了他,這才走了進去。寧忌起身行禮,叫了一聲爹,西瓜卻隻是站起來,抿了抿嘴,一副我還沒訓完孩子呢你來湊什麼熱鬧的感覺。
寧毅摸了摸兒子的頭,這才發現兩個月未見,他似乎又長高了一些:“你瓜姨的刀法天下無雙,她的話你還是要聽進去。”這倒是廢話了,寧忌一路成長,經曆的師父從紅提到西瓜,從陳凡到杜殺,聽的原也就是這些人的訓,相對而言,寧毅在武藝方麵,倒是沒有多少可以直接教他的,隻能起到類似於“番天印打死陸陀”、“血手人屠教訓周侗”、“震懾魔佛陀”這類的激勵作用。
如此說完,想了想,還是決定教孩子一些真正有用的道理。
“不過說起來呢,經驗可以學,《刀經》裏的道理,就要斟酌著用,要有分辨。你要知道,世界上的事物啊,越是在發展的初期,越是會產生很多讓人看不明白,但感覺非常厲害的說法,所以越是聽起來不明覺厲的東西,越要警惕,相反,這類事情越是研究得多,能夠陳述它的方法就越是明白,甚至就隻會變成數據的集合……”
“武藝也是這樣,你瓜姨要提醒你的,是練武的方向要全麵,不要沉迷在一個方向裏,但是關於怎麼樣才能打出最強的一拳,砍出最厲害的一刀,這樣的探索當然也是有用的,到了以後,我們可能會把一個習武者從小到大的鍛煉都統計下來,你吃些什麼東西,手上的力量會變到最強,用什麼樣的角度劈砍,這一刀最快,但同時我們還要統計,怎麼樣利用這些經驗,人的反應最敏捷,在敏捷的同時,我們可能還得去想,如果平衡一下,要在保持敏捷、力量的同時,還保留最大的耐力,怎麼樣最為合理……”
“那個時候,習武這件事,就一點都不神秘了,所以啊,《刀經》的問題就在於,中間玄之又玄的表達太多……算了,這些你先記住就行……”
寧毅說到這裏,寧忌似懂非懂,腦袋在點,一旁的西瓜扁了嘴巴、眯了眼睛,終於忍不住,走過來一隻手搭在寧忌肩膀上:“好了,你懂什麼刀法啊,這裏教孩子呢,《刀經》的壞話我爹都不敢說。”
寧毅看著她,隨後失笑:“我也不是說《刀經》真的不好,但是時代在進步,大家看問題的角度是會變的。”
“在外頭你瞎說騙騙別人沒事,但小孩子練刀的時候,你別把他教歪了!”
“什麼叫教歪了,刀法我也有心得的,你過來,我要教育一下你。”
寧毅笑著走到一邊,揮了揮手,西瓜便也走過去:“……你有什麼心得,你那點心得……”
“……當年在杭州,我勤加練習,進步飛快,一刀砍了湯寇……”
“……我空手能劈十個湯寇……”
“……這個事不是……不對,你吹牛吧你,湯寇死這麼多年了,沒有對證了,當年也是很厲害的……吧……”
寧毅與西瓜背對著這邊,聲音傳過來,針鋒相對。
“……反正你就是亂教孩子……”
“……你懂什麼,說到使刀,你也許比我厲害那麼一點點,可說到教人……這些年,紅提和你都在給他打基礎,紅提教他劍法、你教他刀法、陳凡教他使拳、杜殺他們又教刀法、小黑沒事傳他十三太保橫練金鍾罩、宇文飛渡還拉著他去打槍,其他的師父數都數不過來,他一個小孩子要跟著誰練,他分得清嗎……要不是我一直教他基本的分辨和思考,他早被你們教廢了……”
“……那你也不該詆毀《刀經》……”
“……是超越它到更上麵去看事情……”
“……而且使刀我哪裏隻比你厲害一點點了……”
“……開染房了……單挑……”
“……哈哈……”
“……今天晚上……”
“……誰怕你……”
“……弄死你……”
天邊的陽光變作夕陽的緋紅,院落那邊的夫妻絮絮叨叨,話語也散碎起來,男人甚至伸出手指在女人胸口上方點了點,以作挑釁。這邊的寧忌等了一陣,終於扭過頭去,他走遠了一點,方才朝那邊開口。
“爹!瓜姨!聽我一句勸!”
夫妻倆扭過頭來。
“打一架吧。”
少年做出了誠懇的建議。
寧毅微微愣了愣,隨後在夕陽下的院子裏哈哈大笑起來,西瓜的麵色一紅,之後身形呼嘯,裙擺一動,地上的木塊便朝著寧忌飛過去了。
“阿瓜,教訓他。”
寧毅在笑聲之中對打手做出了指示,此後院子裏發生的,便是一對父母對孩子諄諄教導的景象了,待到夕陽更深,三人在這處院落之中一道吃過了晚飯,寧忌的笑容便更多了一些。
晚飯過後,仍有兩場會議在城中等待著寧毅,他離開院子,便又回到繁忙的工作裏去了。西瓜在這邊考校寧忌的武藝,停留得久一些,臨近深夜方才離開,大約是要找寧毅討回白日鬥嘴的場子。
寧忌想一想,便覺得分外有趣:這些年來父親在人前出手已經甚少,但修為與眼光終究是很高的,也不知他與瓜姨真打起來,會是怎樣的一幕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