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拚殺,有人護了馬車轉移,林地之中一匹被點了火把的瘋牛在襲擊者的驅趕下衝了出來,撞開人群,驚了馬車。馬聲長嘶之中,車子朝路旁的坡地下方翻滾下去,一時間,護衛者、追殺者都沿著坡地瘋狂衝下,一麵衝、一麵揮刀廝殺。
戴氏兄妹從那馬車車廂中狼狽地爬出來,在黑暗之中暈頭轉向,一時間還弄不清方向,戴家公子踉踉蹌蹌地亂走,武藝最高的疤臉持刀殺將過去,轉眼間殺了一人、逼退一人,將那公子護在身後,那戴家姑娘卻是一聲呼救,被人扛了起來,朝一旁的林間跑去。
“婆子!丫頭!白夜——”疤臉放聲大喊,召喚著最近處的幾名手下,“救人——”
有追殺者見搶到了戴家姑娘,當即朝著樹林裏跟隨而去,護衛者們亦有數人衝了進去,其中便有那老婆婆、小女孩,另外還有一名手持短刀的年輕殺手,飛快地跟隨而上。
林間一陣追逐廝殺,不一會兒便死了幾人。那老婆婆、侏儒女孩的殺人手段各有特點,但畢竟身體所限,追逐起來沒有長力,被稱作“白夜”的年輕殺手目力極好,正是能在夜間視物,才得了這一外號,他在林間一路奔行追殺,途中殺了兩人,眼見周圍同伴越來越少,他隱匿入黑暗之中,轉眼間,也消失了腳步聲。
搶了戴家姑娘的數人一路殺殺逃逃,也不知過了多久,林子前方陡然出現了一道斜坡,扛著女子的那人停步不及,帶著人朝著坡下翻滾下去。另外三人衝上去,又將女子扛起來,這才沿著山坡朝另一個方向奔去。
此時追追逃逃已經走了相當遠,三人又奔跑一陣,估摸著後方已然沒了追兵,這才在林地間停下來,稍作休憩。那戴家姑娘被摔了兩次,身上也有擦傷,甚至因為途中叫喊一度被打得暈厥過去,但此時倒醒了過來,被放在地上以後偷偷地想要逃走,一名劫持者發現了她,衝過來便給了她一耳光。
“這騷娘,竟然還敢逃——”
“得教訓教訓他!”
幾人的說話聲中,又是一記耳光落了下來,戴家姑娘哭了出來,也就在此刻,黑暗中陡然有人影撲出,短刀從側麵插入一名男子的後背,林間便是一聲慘叫,隨後就是兵器交擊的響聲帶著火花亮起來。
“殺——”
“我就知道有人——”
“做了他——”
“殺了小妞——”
呼喊聲急促得猶如暴雷,戴家姑娘的眼前人影交錯,鮮血濺在了她的臉上,有人倒下,有一道身影擋在她的前方,似乎說了一聲:“走。”由於語調不高,她還在懷疑是否幻覺,那邊的聲音更多的響起來:“是‘白夜’!”
“都是收錢吃飯!你拚什麼命——”
“老八給你多少錢!這人頭值一千兩啊——”
“錢對半分,女人給你先爽——”
“我操你——”
黑夜裏濺起來的血光有劫持者的也有那殺手的,前方又是低沉的一聲:“走!”戴家姑娘才反應過來,從地上爬起來朝前方黑暗中奔跑而去,回過頭時,隻見那邊一道身影倒在地下,另外三道人影兀自廝殺不休。
她朝著林間跑了一陣,片刻之後,又轉了回去。先前廝殺的林地間盡是彌漫的血腥氣,四道人影俱都倒在了地下,滿地的鮮血。戴家姑娘哭了起來,聲音一發出,地上一道人影陡然動了動:“叫你跑,你回來幹嘛?”
戴家姑娘嚶嚶的哭,奔跑過去:“我不識路啊,你怎麼了……”
那殺手身中數刀,從懷中掏出個小包裹,虛弱地說了聲:“傷藥……”戴家姑娘便手忙腳亂地給他上藥。
或許是因為長期刀口舔血的廝殺,這殺手身上中的數刀,大多避開了要害,戴家姑娘給他上了藥,又拿刀割了附近死者的衣服當繃帶,笨拙地做了包紮,殺手靠在附近的一棵樹上,過了許久都未曾死去。甚至在戴家姑娘的攙扶下站了起來,兩人俱都腳步踉蹌地往更遠的地方走去。
這是奇異的一夜,月亮透過樹隙將清冷的光芒照下來,戴家姑娘生平第一次與一個男人攙扶在一起,身邊的男人也不知道流了多少血,給人的感覺隨時可能死去,或者隨時倒下也並不出奇。但他沒有死去也沒有倒下,兩人隻是一路踉踉蹌蹌的行走、繼續行走、不斷行走,也不知什麼時候,他們找到一處隱蔽的山洞,這才在山洞前停下來,殺手倚靠在洞壁上,靜靜地閉目休息。
如果有追兵跟來,他們也已經毫無辦法了。隨後一天的時間,戴家姑娘仍舊隨時擔心著眼前的殺手,他靠在那兒隨時可能死去,於是她便坐在另一側,靜靜地盯著他,他的胸口因呼吸而輕微起伏一下,她的心中便安定了一些。到得這日中午,對方醒來了一次,換換地從腰間掏出一片肉幹遞給了她,戴家姑娘則到附近找到了一條溪流,用樹葉帶了些清水回來,給對方喝了。
多數的時候,那殺手仍舊是猶如死去一般的靜坐,戴家姑娘則盯著他的呼吸,如此又過了一晚,對方並未死去,動作稍稍多了一些,戴家姑娘才終於放下心來。兩人如此又在山洞中休息了一日一夜,戴家姑娘出去打水,給他換了傷藥。
又是清晨時分,她悄悄地出了山洞,去到附近的溪邊。徹底放下心來之後,她終於能夠對自己稍作打理了,就著溪水洗了臉,稍稍整理了頭發,她脫掉鞋襪,在水邊洗了洗腳。前夜的奔逃之中,她右腳的繡鞋早已不見了,是穿著布襪走了一夜的山路,如今有些疼痛。
陽光從東麵的天際朝樹林裏灑下金黃的顏色,戴家姑娘坐在石頭上靜靜地等待腳上的水幹。過得一陣,她挽著裙子在石頭上站起來,扭過頭時,才發現不遠處的地方,那救了自己的殺手正朝這邊走過來,已經看見了她未穿鞋襪時的樣子。
對方正扶著樹木前行,陽光之中,兩人對望了一眼,戴家姑娘手抓著裙擺,一時間沒有動作,那殺手將頭低了下去,隨後卻又抬起來,朝這邊望過來一眼,這才轉身往溪流的另一端去了。
戴家姑娘回到山洞後不久,對方也回來了,手上拿著的一大把的蒲草,戴家姑娘在洞壁邊抱腿而坐,輕聲道:“我叫戴月瑤,你叫什麼啊?”
對方沒有回答,隻是片刻之後,說道:“我們下午啟程。”
他搗鼓著蒲草,又加了幾根布條,花了些時間,做了一隻醜醜的草鞋放在她的麵前,讓她穿了起來。
下午時分,他們啟程了。
殺手沒有再讓她攙扶,兩人一前一後,緩緩而行,到得第二日,找到了臨近的村莊,他去偷了兩身衣服給彼此換上,又過得一日,他們在附近的小縣城中暫歇,他給她買了新的鞋子。戴月瑤將那醜醜的草鞋保存了下來,帶在身邊。
她也說不清自己為何要將這草鞋保留下來,他們一路上也沒有說過多少話,她甚至連他的名字都不清楚——被追殺的那晚似乎有人喊過,但她太過害怕,沒能記住——也隻能告訴自己,這是知恩圖報的想法。
兩人此後又同行了幾日,對方的傷勢已然痊愈,甚至偷了錢,弄了一輛馬車,一路朝北走,數日之後,他們穿過了一處看似無人的山穀,在山穀的那邊,找到了聚集數百人的大隊人馬,她找到了兄長,殺手找到了疤臉,這數百人的領頭者,是傳說中的福祿前輩,即便是戴月瑤這樣的大家閨秀,也聽說過這位抗金前輩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