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敗仗,便再打一仗,有了血債,便朝敵人討回來。女真人在刀光劍影中把握住了自己的命運,這些年來,仆散渾也始終都在感受著這樣的強大。
隨著第四次南征的開始,對於仆散渾而言,更像是一場大規模的遊山玩水開始了。西路軍一路南下,在晉地、襄陽有所停留,戰爭之中也曾遇上過幾個對手,但對延山衛這樣的精銳而言,敵人頑強或是脆弱,最終的結果其實都差不多,仆散渾享受著一場場戰爭勝利後的感覺,這期間,他殺過一些人,搶到過一些奇物珍玩,用過一些女人,但那也不過是戰鬥之中附帶的消遣而已。
即便是在劍閣之後前行緩慢,華夏軍抵抗激烈而頑強,跟隨延山衛前行的仆散渾也始終保持著旺盛的鬥誌與作戰的決心。
這一切,直到望遠橋。
三萬大軍自山中殺出時,他得知前方麵對的便是西南的那位寧先生。對於這人的說法有很多,即便在大金軍中,往往也會承認此人是難纏的對手,殺了漢人的皇帝,與天下人對抗的瘋子。
這人以數千軍力朝著三萬人迎上來,軍中眾人也隻能認為他有這樣那樣的陰謀詭計,例如伏兵、例如地雷、例如所謂的破釜沉舟。當然,能給他們思考的時間並不多,也得不出具體的結果來,大戰打到現在,華夏軍總數也不過五六萬人,即便有什麼埋伏、奇兵,三萬延山衛也足可與其一戰。
沒有人想到過,會是這樣的一戰。
不到一個時辰的時間裏,數千黑旗軍將戰鬥意誌與決心都處於巔峰的三萬延山衛,狠狠地咋砸翻在地。
數千人在戰場上死了,兩萬餘人被俘。這一刻,在望遠橋附近河道邊的灘塗上,放眼望去全是擠在一起的漆黑人影,一艘艘小船亮著燈火在河床上巡弋而過。在手臂的顫抖中,仆散渾腦海中浮現的,是過去數年時間裏,延山衛中部分戰士提起黑旗與西北大戰時的情形。
黑旗很強……
打起來不要命……
那寧毅,很擅長在絕境中的爭殺……
誰能想象,數年的時間以後,黑旗的強,會是這樣的強呢?
前日下午戰敗之後,所有的俘虜就不曾進食,即便是老兵,大戰之中半個時辰的奮戰就能耗光一個人的體力,在戰敗後數個時辰的時間裏,俘虜們在混亂中被驅趕分割,一是無法接受戰敗的事實,二是驚懾於戰場上發生的一切,腦中甚至還以為遭遇了妖法。到得初一這天,饑餓漸漸的回來了,理智也漸漸的走了回來。
發生了什麼事情……
天下會怎樣……
大金會怎樣……
也有的會開始想:黑旗有妖法,穀神與薩滿們,什麼時候會過來,大帥有沒有應付的方法……
甚至是……如何反抗?
華夏軍已經沒收了所有的刀槍輜重,俘虜們被分割在河道旁的空地上,三月初一的一整天,仆散渾都在望著不遠處的小河。延山衛都是北方人,會水性的不多,但畢竟河流不寬,若能冒險下水,說不定有可能逃到對岸?又或者順水而下,逃脫追趕?
即便在河流對岸,此時也仍舊是華夏軍所轄的地盤,馬隊沿原野而走,逃亡者並沒有太大的機會。但沒有太大的機會,總比毫無機會,要好一點點。
戰敗的當天夜裏,眾人驚懼交加,大多沒有睡覺,初一整個白天,仆散渾腦中思緒翻飛,腹中饑餓,精神也始終緊張。腦海中想起的,是這一路上搶來的、搜刮的珍玩。金軍連戰連捷之際,他並不覺得這些事物有多少珍貴的,但此時想起,心中浮現的,是自己或許帶不回這些好東西了。
還有家中的女人、孩子,也不知能不能再見到。
這些想法,漸漸的變成最後的勇氣,他想要做點什麼。如此一直到夜深,他竟不由自主地打了個盹,醒過來時,已經是這樣的淩晨了。他的目光望向河床那邊,感受到了手臂的顫抖,這顫抖源自饑餓、寒冷,也源自恐懼。
他正要行動,陡然間,有尖銳的聲音在夜色中響起來!
三月初二的淩晨,獅嶺、秀口一線廝殺變得劇烈的同時,望遠橋附近,混亂也開始了。
這是一場意料之外的變故,在隨後的時間裏變成了無可收拾的慘劇。
……
醜時二刻,長夜正酣,隱匿於望遠橋以北數裏外山間的女真斥候看見了黑夜之中升騰而起的光芒。望遠橋方向上,爆炸的火光在黑夜裏顯得格外璀璨。
斥候往前狂奔,在最好的視野上以望遠鏡確認了河對岸發生的混亂:一場大屠殺正在視野之中爆發,在望遠橋的那一端,暴動的俘虜們試圖衝擊華夏軍的陣地、又或者奔入河流嚐試逃亡,華夏軍先是以槍陣迎擊,隨後組織起長長的槍盾陣,將衝來的女真俘虜阻隔在屠殺的血線外。
一具一具的屍體在小河上漂起來,在岸邊堆積。
對於經曆了多年征戰廝殺的女真斥候而言,這樣的景象,早已看見過無數遍,但發生在女真人身上,或許還是多年以來的第一次。
華夏軍竟敢屠殺女真俘虜!
在當著所有人的麵殺死寶山大王後,他們竟敢屠殺已然投降的延山衛俘虜!
屈辱與怒火在斥候的腦中炸開了,再度確認眼前的畫麵後,他朝獅嶺方向狂奔而回,不久,在這長夜之中尚未休息的女真高層,都得知了這一殘暴甚至慘無人道的消息。
強襲望遠橋未果的完顏設也馬穿著半身是血的盔甲狂奔入大營,滿目血紅、牙呲欲裂:“欺人太甚,姓寧的欺人太甚,我必將殺其全家、誅其九族!如若不然,設也馬愧對女真曆代先人——”
謾罵與狂呼是女真大營之中的主要聲音,就連一向穩重淡然的韓企先都在桌子上狠狠地砸碎了茶杯,有人大喝:“當此狀況,隻能與華夏軍決一死戰!不必再退!”
亦有人自請為先鋒,不破華夏軍,便死在戰場上。方才經曆了喪子之痛的完顏宗翰雙拳緊握,在眾人的議論呼喊中,一拳砸在桌子上:“有用嗎!?都在亂喊些什麼!寧毅行此舉動,便是要逼我等此時與其決戰!爾等不知輕重,枉為大將!!!”
宗翰的狂怒之中,眾人的的義憤填膺這才停下來。事實上,能夠跟隨宗翰走到這一刻的金軍將領,哪一個不是戰略眼光出眾的豪傑?隻是到得如今,他們隻能說出鼓舞士氣的話來,而後退的決定,也隻能由宗翰親自來做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