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局麵,有機會的話,咱們往南突一次,我看南邊的崽子比較弱。”
手下的營長過來時,毛一山如此說了一句,那營長點頭笑嗬嗬的:“團長,要突圍的話,你、你這大衣給俺穿嘛,你穿著太打眼了,俺幫你穿,吸引……金狗的注意。”
“你穿了我還要得回來嗎?”
“看團長你說的,不……不大氣……”
“滾。”
喊殺聲已經蔓延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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掛在天上的日頭漸漸的西移,並不如山嶺上飄散的濃煙更有存在感。
石塊漸漸被鮮血染紅了,爆炸的硝煙也一片片的綻放,下午的時間推移往傍晚,在山頭上的華夏軍部隊進行了兩次突圍,但終究未果。經曆的衝鋒,倒是有十餘次之多。
咬著牙關,毛一山的身體在黑色的煙塵裏匍匐而行,撕裂的痛感正從右手手臂和右邊的側臉上傳來——事實上這樣的感覺也並不準確,他的身上有數處創傷,眼下都在流血,耳朵裏嗡嗡的響,什麼也聽不到,當手掌挪到臉上時,他發現自己的半個耳朵血肉模糊了。
“啊——”
他如同野獸般的叫了一聲,聲音遠得像是從附近的山頭上傳過來的。硝煙之中還有其它的聲音,不遠處的草坡上,是一名被火藥的爆炸染黑了半個身體的華夏軍士兵,他的一條腿已經斷了,鮮血正往外流出去,半個身體半張臉都有各種擦傷,毛一山看見他的手在揮舞,然後才聽到似乎很遠的慘叫聲。
敵人方才發起的那一次衝鋒,毛一山率隊以淩厲的攻勢將對方打了回去,但女真人的火雷仍舊造成了一定的損傷。眼下敵人剛剛退去,周圍的人也正找過來,毛一山朝傷員衝過去,試圖將對方抱起來,那傷員的臉上扭曲已經到了極點。
毛一山的腦袋還在嗡嗡響,喊聲顯得遙遠,淒厲而又混亂,他知道這是眼前同伴的叫聲。對方伸手揪住了他的衣服,毛一山看見他血紅的眼睛都鼓了出來,口中是紅色的,被破片波及的臉上肉翻了出來,此時也是紅色的。
“給我個痛快——”
毛一山試圖將人拖起來,但聽了兩次,才聽懂了對方的話語,這話語短暫地抽幹了他的力量,他滾落在地,抬起頭,透過硝煙往山間看去,過了片刻,他揮手往自己的頭上打了一拳,然後湊近那傷員。
“還有什麼要交代的!?”
“啊——”傷員在喊。
“還有什麼要交代的——”
“團長,給我個痛快——”
“好——”
毛一山喊了出來,他看著那傷員,一直痛得大喊的傷員咬緊牙關也望住了他,渾身顫抖。這對視的一秒之後,毛一山拔刀落了下去。
他隨後從硝煙中站起來,往回走,有人跟上來,隨後有隨團的醫護員上來了,給毛一山檢查傷勢,往他的耳朵上做處理。毛一山到山上大石頭上坐下,一麵看著周圍的情況試圖做安排,另一方麵,身體也在痛得發抖。
“打退十二次了——”營長跑過來說話,毛一山一邊抖一邊看著他,那營長愣了片刻,又大喊了出來,毛一山才點頭。
“不一定有援兵來!”
“熬到晚上!說說說——說不定有辦法!”
“兔崽子說不定是認出我們來了!”
“啥?”
“知道老子殺的訛裏裏——”
“……哦。”營長想了想,“那團長,晚上俺穿你那衣服……”
“別想——”
“小氣——”
兩個人都在喊。
敵人的第十三次衝鋒到來。
鏖戰還在繼續,山頭之上的減員,實際上已經過半,剩餘的也大都掛了彩,毛一山心中明白,援兵可能不會來了。這一次,應該是遇上了女真人的大規模前突,幾個師的主力會將第一時間的反擊集中在幾處關鍵位置上,金狗要取得地盤,這邊就會讓他付出代價。
自己這邊,斥候過不來,恰好在附近的援軍可能也趕不過來。按照昨天的指令,他們應該都已經往白虎漕方向過去,自己是恰好被兜住——如果不是運氣差,原本是該自行跑掉,然後歸隊的。
每一場戰役,都難免有一兩個這樣的倒黴蛋。
他想起年關時回去與妻子、孩子相聚時的情景,軍隊中的其他人,沒有獲得他這麼好的待遇,他們甚至沒有機會回去跟家人告別——但這樣也好,或許是因為有了那樣的一番行程,眼下他倒是覺得……頗為不舍。
眼眶濕潤了一個瞬間,他咬緊牙關,將耳朵上、腦袋上的疼痛也咽了下去,隨後提刀往前。